翌日一早。
如秦尉远所说,宫中果然来人接秦玉了。
竟用的是四马的车舆,同来的宫人乃是御前总管内侍丁公公,这可是天子进侍,秦尉远见了也是要客客气气地称一声“丁总管”。
不料这丁总管却对秦玉十分恭敬。
“娘子上车吧,车舆内已备好茶水点心,若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咱家。”
驾车的宫人也已将马凳放好。
秦玉见此,挑了下眉,她怎么突然有种鸡犬升天,小人得势的感觉?
这样的车舆放在京都也是无人敢拦的,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便抵达了宫门。
由丁总管领着从西侧门入宫,穿过长长的甬道,又入了几道门,最后来到了御书房。
恢宏气派,处处透着华丽二字。
“娘子,皇上吩咐了,请娘子自己进去就好。”丁总管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过丁总管。”秦玉微微颔首,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门后一眼便看见房中那人,身穿一身玄色华服,一条五爪金龙盘旋其间,威严而庄重。
那人听见身后动静,面上一喜,转过身看向秦玉,待看见秦玉后更是笑意明显,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有震惊,有意外,也有掩不住的欣喜。
“怀钰!你竟真还活着!”
秦玉看着眼前这位故人,浅浅行了个礼:“民女拜见皇上。”
祁邵元走近了,将秦玉好一通打量,却仍是忍不住的感叹:“你竟活着,且是个女子!”
前几日他无意间得知了些陈年旧事,让人探查过后才让人传口谕去秦国公府接人,今日一见,他更是确信了眼前的人就是早已逝世的秦怀钰!
只是这样一身女子的装束,与祁邵元记忆中的秦怀钰相差甚大,似乎,比从前随和了许多?
秦玉只在原地站着,面上恭敬:“皇上召见民女,所为何事?”
祁邵元终于察觉到问题所在,一手拍在秦玉的肩上:“怎这般疏离?你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话刚说完,祁邵元才意识到秦玉现在是个女子了,他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背到身后,咳了两声,说:“朕看见你还活着很高兴,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见见你。”
自他坐上这个位子,身边能说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要么,是刻意阿谀奉承的,要么,总是一本正经,他整日除了看奏折就是在御花园里看池塘里那些锦鲤。
他觉得他像极了这些鱼,皇宫就是围困住他的池塘。
当然,祁邵元的这些想法,秦玉是不知道的。
“皇上关心民女,是民女的福分。”
一年多未见,两人的身份都有了变化,面对天子的关心,秦玉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应对。
祁邵元听着这话不禁皱起了眉。
“秦怀钰,你怎么也和那些老古董一样?”
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弯弯绕绕。
这时,外头有人通传。
“皇上,皇城司使在外求见。”
秦玉垂下眼,暗道这谢小六怎么偏偏就来得这样巧?
祁邵元也是看了眼秦玉,他不想让秦玉现在就出宫,可谢允他也得见。
“怀钰,你先避一下吧。”
这句话让秦玉瞬间松了口气,她照着祁邵元说的躲到了左边最靠里面的那排书架后面,只要不刻意往这里头走,是绝对不会被看见的。
她刚站进去,就听到开门的声音,接着有人走了进来。
“臣谢允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
秦玉听见二人“客套”了一番,才缓缓进入正题。
约莫就是前朝有许多旧账没有收回,名目也核对不上,谢小六近日用手段追回了一部分,但户部的几个老臣不配合查账,后续事宜开展起来就比较麻烦,所以,还是得祁邵元下道旨意才行。
秦玉在书架后面听完二人的对话上做出了以上的总结。
很明显,朝臣对新皇和谢允都不满,明面上不敢有什么动作,便在暗处使些坏。
下旨倒是不难,只是……
“总得有个什么由头才行,不然那些老臣又要集体上奏,说朕猜忌前朝旧臣,不利于君臣同心。”祁邵元想起那些文臣每每上奏就长篇大论,实在头疼。
只听谢允不急不缓地说道:“臣倒是有个法子。”
祁邵元忙问:“该如何?”
“官船。”谢允顿了下,余光淡淡往旁侧扫了一眼,接着说道,“京都水运薄上记录,二十余年前有官船十艘,而今只剩下八艘,却未见报损记录,臣怀疑是有人将官船私用,而这船一直是由户部分管,只消从这一点查起,顺藤摸瓜,兴许能有所获。”
祁邵元听完,看向谢允的眼神满是赞赏,心里头也瞬间松快了不少。
“谢允啊谢允,不愧是你!朕这就下旨,以官船遗失为由,清点户部账册。”
书架后,秦玉暗骂了句老狐狸。
她说这两日怎么不见人影,原来是帮皇上查账去了,不过,二十年前的簿子都能翻出来,秦玉是有些佩服的。
二人说完正事,又闲聊起来。
主要是祁邵元就太后为他大肆操办选妃一事发发牢骚,谢允则默默听着。
“母后早就向朕明里暗里提过多次,说柔喜表妹与我有着自小的情分,模样生得好,说话也讨喜,不如让她入主中宫。”祁邵元说着又是一声叹息,看着谢允问,“可朕从来都是将她看作亲妹的,谢允,你说这当妹妹看着长大的人如何能做枕边人?”
谢允不知是想起了谁,走了神,竟脱口而出:“为何不能?”
“嗯?”祁邵元皱眉,“你也觉得朕应当娶柔喜为后?”
谢允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却也淡定道:“后宫是皇上的后宫,臣不敢妄议。”
朝堂上下,谁人不知,新皇年纪轻,做事难免不稳重,许多大事都要从太后那边过一遍眼。
唯有皇城司使谢允是皇上突然授官,连太后都是事后才听闻。
过了许久,二人从选妃聊到京中新近有哪些新鲜事,又聊到了御膳房的饭菜不合胃口,祁邵元正琢磨着换一批厨子。
显然,这是彻底把秦玉忘了。
秦玉贴墙站着,这里面空间小,她稍有动作就可能会弄出声响,可手脚实在酸麻,就连脖子都有些僵硬。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挪动右脚,试图转个身,哪想她未曾注意到宽大的袖角挂上了一旁的盆栽,她这一转身,便将那整个盆栽带了下来,好在她手脚快,及时将盆栽接住了。
再抬头时,谢允就站在她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祁邵元才走过来,看见秦玉后猛地甩了下袖子,说:“朕一时聊得兴起,竟把你给忘了!”
祁邵元走到秦玉和谢允的中间,神色有些尴尬地对谢允说道:“谢卿,这是秦国公的养女,秦……玉。”
谢允看见秦玉在这里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秦娘子怎会在此处?”
祁邵元讶然:“你们认识?”
秦玉将盆栽重新放回架子上,只听谢允语气淡淡:“臣办差时与秦娘子有过一面之缘。”
祁邵元想起自己派去打探消息的暗卫确实说过秦玉被赶出了国公府,这样说来,在外头遇见也属正常。
他笑了笑,说:“朕也是听说这秦娘子生得极美,所以才召进宫看看。”
说话间,祁邵元回头给秦玉使了个眼色。
眼下这种情况,他只得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以免让谢允对秦玉的身份起疑。
不想,一向视美色为无物的谢允竟十分认真地评了句:“确实美。”
嗯?
祁邵元有些意外,而后大笑了几声,走至谢允身旁,侧身与他低语道:“谢卿可要当心,美色误人啊。”
秦玉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她实在有些多余。
“皇上,不如民女就先退下吧?”
“也好,朕让人送你出宫。”祁邵元想着今日不凑巧,改日再召秦玉入宫就是,便欣然应允了。
秦玉从谢允身旁走过,自始至终都没再瞧他一眼。
送秦玉出宫的只是个小内侍,一路躬着身子低着头为她引路,走上许久终于至最后一道宫门,坐的依旧是来时那辆马车,只是车舆内多了个箱子。
秦玉打开看,面上铺了张明黄色的丝帛,揭开丝帛,竟是整整齐齐的一箱金锭子,着实晃了她的眼,缝隙中还有张纸质文书,秦玉将其抽出来看,竟是张房契。
再看丝帛上的字:朕昔日曾对你允诺,若他日朕登基为帝便封你为大将军,如今这封号怕是不行了,便赏你黄金百两,宅院一座,以解当下之困。
秦玉明白了,定是祁邵元已经让人在暗中查过她一段时日,知她在国公府的处境并不算好。
记忆拉回许多年前的一个冬日。
有敌寇得知大齐的大皇子在边疆军营历练,悄悄潜入想将祁邵元活捉以做人质。
彼时秦玉正好是祁邵元手下的一个小将领,事发时,祁邵元正带着秦玉以及两个亲信在离军营不远处的一片荒地里偷摸烤肉喝酒。
大批敌寇潜伏多日,终让他们得了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对方人多,秦玉等人不占优势,祁邵元更是受伤昏迷过去,秦玉手上也被划了两刀,她只能背着祁邵元跑进山林中躲避,躲了整整三日靠着野果果腹,终于等来援军。
祁邵元伤好后便对秦玉尤为亲近,一次玩笑间对秦玉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秦玉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哪想,他倒是记得这样牢。
只是,昔日那个不愿遵守军纪,动辄就发皇子脾气的大皇子祁邵元和如今坐在龙座上的帝王还能是同一个人吗?
哒哒哒哒哒哒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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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