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之后,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想了许久,我忽然想起我有个远房叔叔在禄江口,就是禄江口韩家的上任家主韩蔺。”韩檀说。
原来韩檀和禄江口韩家是远房亲戚,但关系隔得太远,已经许久不来往了。
韩檀说道:“我也是为了活下去,才厚着脸皮来到禄江口投奔韩蔺叔叔,韩蔺叔叔收留了我,于是我在禄江口一住就是十二年。”
胡兮卿好奇道:“既然你投奔的是韩家,怎么却成了玉家的幕僚,效力于玉盟主?”
韩檀现在是玉慕生的谋士。
韩檀笑了笑,说:“我虽然姓韩,但毕竟是远房亲戚,韩家没有重用我。我郁郁不得志,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玉盟主,承蒙盟主赏识,让我在他手下做事。”
说到玉慕生,韩檀叹了声气,“我们盟主……挺不容易的。”
韩檀说:“禄江口四大家族,说是以玉家为首,但其他三家的权力实在太大了,权力分散,又不团结,对禄江口是个致命的威胁。胡兄你是不知道,这些年因为四家各自为政,禄江口都出了些什么事!”
胡兮卿认真听他讲。
韩檀往下说:“就说最小的一件事吧。之前有一次玉家提议建新堤坝,建堤坝需要什么?沙土和石料,当时沙土归范家管,石料归龙家管,本来一个出沙土、一个出石料,一拍即合的事情,就因为各种原因两家谈不拢,两家权力又大,大到别人没办法插手,导致早就应该开工的堤坝硬生生拖了五年没动工。结果洪水一来,没有堤坝截流,苦的还不是住在周围的百姓?”
胡兮卿奇道:“两家之间有什么问题五年谈不拢?五年修一个堤坝都修好了。”
韩檀叹气道:“谁知道呢,大概两家掌权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想让对方听自己的吧。自古以来,做事情难的从来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涉。”
韩檀这话后来胡兮卿深有感触。这种现象到了现代衍生为一个名词,叫“部门壁垒”,就是说本来简单的一件事情,一旦涉及到跨部门协作,两个部门的人沟通不顺利或发生分歧,本来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尤其是在两个部门都有实权的情况下。
韩檀隔着茶桌望向胡兮卿,用说正事的语气说:“玉盟主想把这些不必要的交涉,变为简单的命令。”
“此话何解?”
“就是整个禄江口只听玉盟主一个人的命令。”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其他三个家族掌大权。”
“胡兄说得不错,所以这次盟主决定与乾王结盟,就是想与乾王互利互惠,盟主借道给乾王东征,乾王借兵给盟主铲除三家势力。”
“那禄江口免不了一阵血雨腥风啊。”
“不错,但必须这么做。”韩檀斩钉截铁地说。
韩檀又道:“今日玉盟主邀请乾王到行江筑谈判,他们一定会说起此事,不知乾王会不会答应盟主的结盟条件?”
“玉盟主的结盟条件是借兵?”
“没错。”
胡兮卿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我们乾王很有诚意要跟玉盟主结盟,但玉盟主的条件是借兵,这就……唉,借兵事关重大,恐怕乾王要好好思量一番。”
韩檀忙说:“胡兄能否劝乾王答应借兵?”
胡兮卿依然笑眯眯,“韩兄啊,我和你一样,都只是个出主意的,做决定的还得是乾王啊。”
“可我听说乾王很信任胡兄,要是胡兄相劝,乾王一定会答应。”
胡兮卿微笑道:“我没那么大面子。”
“胡兄自己对结盟有什么看法?”
“我哪能有什么看法?当然是我们乾王有什么看法,我就跟着有什么看法。韩兄,你不必着急,等乾王的决定吧。”
“我是为我们盟主着急,铲除三大家族,不能再拖了。”
韩檀希望胡兮卿劝说林玄初答应玉慕生的结盟条件,但胡兮卿没有当场给韩檀作保证,而是全程笑眯眯地打哈哈,敷衍过去,这是胡兮卿最擅长的。
胡兮卿不能替林玄初做决定,他要回去跟林玄初商量。
总的来说,泊舟水榭小聚还是很快乐的,胡兮卿与故人相认,心情非常好。
聚会结束后,胡兮卿与韩檀告别。胡兮卿去找林玄初,韩檀去见玉慕生。
玉慕生还在静岚庵。
龙元夏骂了玉慕生一通。
玉慕生与母亲隔着一道竹帘,耐心地捣鼓手中的香具,无论龙元夏怎么骂他,他都不生气。
“鸠占鹊巢啊。”龙元夏阴阳怪气地对玉慕生说,“你是鸠,戚怀安是鹊。”她故意用这些话来激怒玉慕生。
玉慕生一边笑一边提醒:“母亲,我虽然不是玉霖的亲儿子,但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亲儿子啊,您怎么谁都帮一帮,唯独不帮我呢?”
龙元夏冷笑,“你会帮一个弄断你双腿的人吗?”
玉慕生点点头,“那倒也是。我对不起您,所以我会养您一辈子。”
玉慕生又说:“至于鸠占鹊巢……占得久了,现在巢已经是我的了。”
玉慕生笑道:“说不定鹊也是我的。娘啊,我很贪的。”
玉慕生走出静岚庵时,刚好碰上来找他的韩檀。玉慕生笑着叫韩檀的表字:“瞻和。”
韩檀是玉慕生的心腹之一,玉慕生不仅亲近地叫他的表字,还亲昵地去拉他的手。
在玉慕生面前,韩檀恢复了冷静庄重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跟那个在胡兮卿面前哭唧唧诉说自己悲惨往事的韩檀仿佛不是一个人。
都说玉慕生会变脸,就连他手底下的人也个个都是变脸大王。
“林玄初没有立即答应借兵,他说要回去跟军师商量。”玉慕生说。他问韩檀:“瞻和与林玄初的军师喝茶,探出什么口风没有?那位军师是什么想法?”
韩檀摇头,“什么都没探出,他非常谨慎,对结盟怎么看、会不会答应借兵,他是一点口风都没露,只说林玄初怎么想他就跟着怎么想。”
玉慕生风轻云淡地一笑,“没关系,让他们主仆商量去,通知范家和韩家继续把戏演起来,好让他们相信我们禄江口四家不和、面临分裂。”
“韩家和范家是听话的,林玄初来了之后,戏就一直演着,只是……龙家不安分。”
“我那小舅舅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找麻烦。不过也好,他跑出去跟朝廷勾结,我不得已把他杀了,那这戏不就演得更逼真了吗?”玉慕生微笑。
两人一路下山。
“对了盟主。”韩檀忽然说,“林玄初的那个军师胡兮卿,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如果盟主要对林玄初动手,我建议先把这个人支走,这个人很危险。”
玉慕生奇道:“一介文士,能有多危险?”
韩檀皱眉,“我也说不上来,就是直觉如此。盟主,要不这个人交给我吧,我来监视他。”
玉慕生随和道:“瞻和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又走了一会,玉慕生问韩檀:“戚怀安现在住在哪?”
“住在他外婆的老宅子里。”韩檀回答。
戚怀安没跟林玄初他们住在一起,他在禄江口有家,那间老房子以前是戚怀安和他外婆一起住的,外婆去世后,房子一直空着。这次回来,戚怀安回老房子住了,主要是为了祭拜他外婆和他母亲。
玉慕生的脚步慢了下来。
思索半天,玉慕生才对韩檀说:“瞻和,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韩檀毫不犹豫地答应。
玉慕生要韩檀陪他去的地方就是戚怀安家。
戚宅。
老房子外爬满了爬山虎,房子很多年没人管,外面的爬山虎也没人管,长得愈发猖狂。
玉慕生对这里很熟悉,小的时候戚怀安老把他带回家,他跟戚怀安在阁楼里下棋,直到戚怀安的外婆发现他们。外婆严厉地呵斥戚怀安,说怎么能把少主带到这地方来?戚怀安不在意地哈哈一笑,说没事,行江筑里没有和玉慕生同龄的孩子,多闷啊,出来玩玩也好。
玉慕生踌躇半天,终于敲开了戚宅的门。
开门的是戚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