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秘术师 第18章 傻子

胡兮卿在脑中勾勒温泯的形象，他一定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且面貌丑陋。

顾老爷对胡兮卿说：“先生怕是没有听说过那温泯的残忍。屠燕寨不是普通的土匪寨，那是最凶恶的土匪窝，里面哪个土匪不是背着几十上百条人命？为什么偏偏是他温泯做寨主？因为他最狠！”

顾老爷继续道：“传闻，曾有个手下不服他，被他活剥了皮；不光活剥皮，他还把人皮填充稻草示众，吓得手底下的人再不敢忤逆他。”

“把人皮填充稻草示众？虽说土匪蛮横难管，但这手段未免太……”胡兮卿听得头皮发麻。

“这几年动乱，土匪横行，土匪之间经常激战，互相吞并，上个月有另一伙土匪惹了屠燕寨，温泯一恼，一路杀到对方老巢，二话不说就把对方首领拦腰劈成两截！”

“拦腰劈成两截？这是……腰斩？”

“没错。对方的人见他凶悍，纷纷投降，可就算投降，温泯也没放过他们，竟将他们全部活埋！”

剥皮、腰斩、活埋，此人嗜杀，凶残无比，可这人又总打胜仗，战斗力强，在风云动荡的大争之世，必然是个抢手货。

胡兮卿心想，相由心生，此人凶恶，长得也一定跟恶鬼似的。

顾老爷说：“温泯手拿一支画戟，听说他每次战斗完，都要用人血祭戟，他那画戟妖得很，每次受完血祭，都会发出击石般铿锵的叫声，像活的一样。”

听顾老爷这么说，胡兮卿想道：击石般铿锵的叫声，这不是梼杌的声音吗？我懂了，温泯是白庚寿的徒弟，听玄初说，白庚寿给了温泯几件法宝，想必这支画戟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白庚寿，胡兮卿不由挂念，他已经有十年没见到这只老梼杌了，不知去了哪里。

梼杌是跟穷奇齐名的凶兽，《神异经》里记载，梼杌“人面虎足，猪口牙”，就是长着人的脸、老虎的身体、野猪的牙齿，身形巨大，凶狠桀骜。不过白庚寿是梼杌中的异类，白庚寿性情温和，不像凶兽，反倒是他这个徒弟温泯，听顾老爷的描述，更加符合梼杌“凶狠桀骜”的特点。

说不定温泯长得也像梼杌呢，老虎的身体、野猪的牙，吓人就对了。

顾老爷道：“听小道消息说，温泯已经消失半个月了。我想，这消息应该是真的，因为这半个月，我们这里安定了不少。”

“他扔下一众土匪一个人消失半个月？”胡兮卿问。

“听说是这样。”

“他干什么去了？”

“先生有所不知，温泯早年有奇遇，拜了一个叫白庚寿的云游仙人为师，说是白仙人云游回来了，温泯去拜见师父，并跟师父一起闭关一段时间。”

白庚寿回来了？那正好，好久没见这只梼杌了，正好见他一面，况且他这个师父在的话，自己的任务说不定能顺利许多。胡兮卿想。

胡兮卿跟顾老爷聊到很晚才去休息。

次日一早，胡兮卿去给顾老爷请安。顾老爷跟胡兮卿聊得投缘，要留胡兮卿多住几日，胡兮卿心想也好，聂无奚的伤还需要休养，便一边道谢一边答应下来。

顾老爷带胡兮卿去后院走走，正逢顾老爷的三个儿子顾随风、顾泠风、顾兰风跟着武师习武，今天武师教他们棍法。

顾老爷对胡兮卿说：“现在是乱世，我想光读书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学点防身的功夫才行，就请了武师教犬子们习武。”

顾老爷的三个儿子，顾随风19岁，顾泠风17岁，顾兰风16岁，顾随风和顾兰风都长得平平无奇，但中间这个顾泠风，让胡兮卿眼前一亮。

顾泠风穿着清爽的绿衣，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像剥了壳的荔枝，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干净，像深山泉眼里流出的最纯净的山泉；眼睛圆圆的，是小狗眼，湿漉漉，无辜又单纯，加上有点婴儿肥，清俊中透着可爱。

这么好的皮相，可惜了，是个傻子。

顾老爷的二儿子顾泠风，年幼时发过一场很厉害的高烧，虽然命捡回来了，但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孩童时期。

因为顾泠风是个傻子的缘故，老大和老三都不想跟他玩。

教习结束，武师先行离开，三位公子还留在原地，温习刚才武师教的棍法。

有两招老是衔接不上，老大顾随风和老三顾兰风凑到一起，回忆刚才武师是怎么教的。他俩在一起商量，不管顾泠风，顾泠风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试图融入，可他俩只顾自己讨论，把顾泠风晾在一边。

顾泠风融入不了顾随风和顾兰风，只好局促地站在一旁，像只可怜巴巴的兔子。

顾兰风耍起了棍子，他一边舞棍一边对顾随风说：“我记得刚才赵武师是这么教的，先这样，再这样……”

顾兰风的动作并不协调，但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没做错，顾随风也说道：“没错，我也记得是这样。”

忽然，一旁的顾泠风提醒：“不对，兰风，错了，不用勾腿。”

顾泠风没有说错，刚才赵武师教的时候，这里没有勾腿。可是没人理他，顾随风和顾兰风只当他是空气，装听不见他的话。

顾兰风继续舞棍，期间错了好几处，顾泠风傻兮兮地在一旁不停地提醒：“不用勾手……扫棍……这里应该再慢点……”

顾兰风是错的，顾泠风才是对的，可无论顾泠风怎么说，他那俩兄弟都忽视他，把顾泠风急得满头大汗。

顾泠风说了半天，却得不到一丁点回应，站在那里被人当空气。

到最后，当了许久空气的顾泠风露出落寞的眼神，似乎伤心了。

但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伤心。

顾泠风是个傻子，傻子的话永远不被听见，傻子的情绪永远不被看见。

没有人喜欢被忽视，可顾泠风一直被忽视，大家忽视他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是个傻子。

顾随风和顾兰风激烈地讨论招式，透明人顾泠风一点一点弯下了腰，抱紧自己，蜷缩起来，蹲在地上。

他这样子可怜巴巴，弱小无助。

“他在干什么？”顾随风忽然问，直到这时他俩才注意到蜷成一团的顾泠风。

顾兰风“切”了一声，说：“傻劲又犯了吧？他总这样。”

论年纪，顾泠风是顾兰风的哥哥，可顾兰风不仅连一声“哥哥”都不愿意叫，还对顾泠风充满鄙夷，毫无尊重可言。

两人并没有过问顾泠风，他们刚刚的讨论有了结果，顾兰风迫不及待地把整套棍法打一遍。

等顾兰风打完整套棍法，忽然一阵掌声传来，胡兮卿鼓着掌走近，一边鼓掌一边说：“好！真好！”

胡兮卿向顾老爷夸道：“令郎真是气宇轩昂，神采飞扬！”

顾兰风被胡兮卿夸得不好意思，脸上微红。

顾老爷向顾兰风和顾随风介绍胡兮卿，顾老爷夸胡兮卿学富五车，让两人多向胡兮卿请教。

胡兮卿发现，就连顾老爷也不理顾泠风。

胡兮卿朝顾泠风走了过去，把蜷成一团的顾泠风扶了起来。

顾泠风眼角湿润，好像哭过了。

胡兮卿心一软，心想自己也该夸夸他。

于是胡兮卿笑道：“这位是二公子泠风吧？二公子真是丰神俊朗，品貌非凡。”

胡兮卿一夸，顾泠风马上转哀为喜，两只眼睛亮了起来，欢快极了，整个人多了几分光彩。

从来没有人夸顾泠风，谁会去夸一个傻子？这是顾泠风第一次被人夸，非常高兴。

哪知顾老爷拉下了脸，嫌弃道：“哪里品貌非凡？最不中用的就是他！最让我丢人的也是他！”

顾泠风被亲爹当众泼了一瓢冷水，刚刚升起的笑意立马消了，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胡兮卿赶紧道：“二公子很好啊。”

顾泠风心性单纯，一听到胡兮卿说他好，眼睛就再次亮了起来，黑色的眸子像含着星星，胡兮卿朝他笑，他也超胡兮卿笑，笑容干净。

顾老爷却连连摇头，对这孩子只有否定。

孩子要常夸，老是打压，哪怕不傻也变得真傻了，而顾老爷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顾老爷好面子，虽然吃穿用度上没亏待顾泠风，另外两个儿子读书、识字、习武时，也允许顾泠风跟着一起上课，但只要一有客人来就叫顾泠风躲起来，省得在客人面前给他丢脸。这次也不例外，顾老爷让丫鬟领着顾泠风下去，不想让胡兮卿看到自己这个傻儿子。

至于顾泠风会不会伤心？不知道，谁会去管一个傻子伤不伤心？

顾泠风被丫鬟带下去后，却没有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顾老爷、胡兮卿、顾随风和顾兰风在前厅聊天，顾泠风则溜出了顾府。

顾泠风带走了一大包果脯、糕点，还带了自己的一套新衣服，又去厨房偷了一些大米和盐巴，用竹筒装好。顾府富裕，这些东西有的是，少了一点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顾泠风是从后门出去的。出门后往东十里，有一座飞梧山，山上无人烟，山间多溶洞，半山腰有条瀑布，飞流直下，凶险湍急。

顾泠风背着大包小包，爬上飞梧山，直奔瀑布。

离瀑布越近，水声就越大，瀑布的水花飞溅，在半空中形成彩虹。

一人盘膝坐在瀑布前，面对瀑布。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典型的少年人身材，四肢修长，腰身劲瘦，像工笔画画出来的树。

少年赤.裸上身，露出后背，几道长长的伤疤纵横在他后背上，看起来凄惨又狰狞。

少年腿上摊着从身上脱下的上衣，手上拿着一根兽骨做的缝衣针，安安静静地在补衣服。

少年会干针线活，干得还挺熟练。

这时，背着大包小包的顾泠风来了，远远的，顾泠风就在喊：“泯哥哥！”

顾泠风的心智停留在孩童时期，除了自己的亲弟弟顾兰风外，见谁都喊哥哥姐姐。

被顾泠风喊“泯哥哥”的少年微微朝顾泠风的方向侧了侧头。

尽管他的侧颜被头发挡住，但依稀能够看出，这是一张十分优美的侧脸，这样流畅的线条，唯有名家笔下的山水画能与之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