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到了我盼望已久的国庆,而我和温拟冬的革命友谊,也在过去几个月的一顿顿饭里更加深厚。
“温拟冬,明天还要打工吗?”我低声询问。
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仍在奋笔疾书,温拟冬摇了摇头。
“那你明天能不能帮我搬个家?”
这次对方倒是不说话了,安静的看着我,“哎呀,不白帮,我给你钱。”
温拟冬偏过头去,目光再次聚焦板书,直到放学都没给我一个准话。
次日清晨,推着行李箱刚出大门的我,转角遇到了心软的某人,我喜出望外,“温拟冬~!”
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就像哪怕下一秒这世界毁灭也和他无关,“就这些吗?”
他顺手接过我手边箱子,我摇摇头,垂头丧气回,“屋里还有些杂七杂八,我去拿。”
对于搬家收拾行李之类的,我一向是不喜的。明明搬来前一个行李箱装的下的东西,到搬走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凭空总是多出好多来。
一连忙活了近大半个时辰,可算是搬完了。我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家,不说应有尽有吧,也算得上不名一文了,“呃……那个,暂时就不招待你了,我尊贵的客人。”
看她一脸的耍宝儿样,温拟冬难得没有开口损她,“你收拾收拾吧,我先走了。”
“有空常来玩啊……”朝着温拟冬的背影,我热切开口。
结果嘛,一如往初,不曾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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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三天,我不是在收拾屋子,就是带着栾真栾雨翻山越岭,采山参,挖野药,日子悠哉悠哉,好不快活。
是夜,我早早翻身上了床,突然,听到似乎有人有节奏的拍打木门。我拿起门后一根木头,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谁?”
“是我。”
我取下门闩,“温拟冬?”屋外正下大雨,来人穿得像极了个在逃嫌疑犯,黑色帽檐低低压着,借着光亮也看不大清对面神色。我杵在门口,雨滴顺着他的斗篷雨衣时不时迸溅到我身上,浸入皮肤,全是难耐的凉意。
我伸手不住摩挲着双臂,夜里本就气温低,这会外面还下着雨,冷的我声音都直打哆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给你打了电话,没人接。”说话间有什么东西从我头上套,我下意识挡了回去,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个同款雨衣。
“手机没电了,还没来得及充。到底什么事?”我整个人都快冻僵了,还没搞清楚对方来意。
“先把雨衣穿上,跟我走。”
大晚上的,这还下着雨,不在屋里好好呆着睡觉,去哪啊要。我直截了当干脆关门。
木门刚关上一半,对方伸腿卡住,我的耐心几乎见底,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有毛病啊,大晚上的,我要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温拟冬依旧是小河潺潺般的和缓声线,不急也不恼,一五一十道,“村长让我来接你,预报说近几天连下暴雨,村长担心这窑会塌。”
预报上说要下暴雨我也知道,但天气预报它多半不准啊。再说,雨再怎么下,这窑也不至于被下塌吧。
危言耸听,十成十的危言耸听。
我顿感无奈,单手扶门。房子会不会塌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倒是先塌了不少,“塌不了,你让村长把心放宽,你也把心放肚子里,快回去吧,睡个好觉,拜拜。” 我这两天忙前忙后收拾这窑洞真的累的不行,眼皮早就开始打架。
说完我就把门随手一关,身子往床上一倒,被子一裹,嘱咐门外叮嘱了声把门带上,侧身美滋滋的安枕。
感觉瞬间从冰天雪地到春分和煦。
温拟冬还以为她转身回屋收拾两件换洗衣服,哪料对方来了一句把门带上。差点给他气笑了。反正这通知义务他是尽到了,剩下的就跟他没多大关系了。
带着微妙的个人情绪,温拟冬重重阖上木门。长腿一迈,一边上坡,脑子里全是刚刚那句轻飘飘的把门带上。
还真是临危不乱,稳如泰山。
要放古代,这心理素质,怎么也是个名扬天下的女将军了。
走了一半,温拟冬又停下脚步,眉头紧锁,深深吸了口气,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陆陆静,我给你二十秒时间收拾收拾,数完我就进来了。”
我斜睨门外一眼,一脸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数羊数到一百二,怎么这人又回来了。
“……十,九,八……”
“三二一。”我这人没有起床气,恰恰相反,偏偏是在想睡不能睡的时候脾气最大。我撒上拖鞋,大剌剌拉开大门,满脸愠色,快嘴接上最后仨数。
这一幕似曾相识,我迫切希望呆会儿不要再有第三遍了。
我近乎虔诚的望着眼前这尊活祖宗,双手合十,微弓着腰,姿态可谓是十成十的诚恳,“真的没事——”
“回去吧。”
明明白天刚一块上山摘野核桃,怎么这会我困得像条狗,人家却精神依旧。明天找出红糖冲个水,喝喝补补气血好了。
可惜糖水的气血还没补上,我先被迫大脑充了血。
温拟冬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速度把我扛上了肩。
黑色雨衣胡乱披在我的身上,胳膊和外露的半截小腿在挣扎中暴露在雨里,不曾幸免。弥留之际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天王刘德华的嗓音。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眼前的色彩忽然被掩盖
你的影子无情在身边徘徊
……
雨夜里看不到人影,只有满地的泥泞。
对方对我的拒绝视若无睹,不管不顾的往坡上走。出于对自我的保护意识,我在肩上不敢再挣扎,生怕我的不配合让本就看起来孱弱的温拟冬更加雪上加霜。
感觉到了上坡路上,我贴心开口,“温拟冬,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对方充耳不闻,好像我是个信用值为负的超级大骗子,“温拟冬。”
脚下没了动作。
我再次直起脖颈,靠近温拟冬的右耳,在他耳边轻声一唤,“温拟冬——”
对方没有言语,我如愿被放了下来,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头脑刚刚充了血,猛地落到这泥泞的小路上,竟然生出一种脚踩棉花的无力感。我紧紧攥住眼前温拟冬的袖子,待到涣散的意识慢慢回了笼,转身先朝反方向走,为防温拟冬误会,我特意回身跟他说,“我去取个手机,一会就过来。”趁机还顺走了他手上唯一的手电筒。
这场雨确实很大,在屋里远没屋外感觉这么真切。
我刚抬脚走了几步,一双人字拖就摇身一变,自抬身价,成了厚底高跟鞋。
我脚踩高跟鞋,一步一个脚印的到了门口。这会也压根顾不得什么美丑搭配,挑了两件厚外套穿到身上,睡裤外面也加了条宽松的灰色休闲运动裤,再把手机和银行卡揣上。
一边穿雨衣,一边回身四处张望,生怕有什么被落下的值钱玩意儿。
再三确认啥值钱玩意也不剩后,我拎起脚边一双鞋,两只鞋带随手一系。一手板鞋,一手手电筒的,赶紧去找温拟冬会合。
“温拟冬——”还没到上坡处,我就放声喊他名字。大半夜的,黑不隆咚,风声雨声交杂,时刻刺激着我的感官。
见不到人,我是真有点怕。
“温拟冬,温拟冬,温拟冬……”
我走一步喊一句,目的不在于等他回应,因为他大概率也不会回我。我这么做纯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陆陆静——”
地上的光变转方向,往前一打,少年站在光里,我一颗心登时踏实了大半。
我快步朝安心源身边赶去,一个人走着,总感觉身后有东西追我。这几步路走的,愣是吓得我不敢回头。
眼看就要到跟前,一个踉跄没站稳,整个人直愣愣的往前扑。
不是吧,这又不是电视剧,这会洒什么狗血。
我努力想要找准平衡,伸手胡乱抓一切能稳住我的东西。
不巧的是,温拟冬是那一切。
更不巧的是,他还是唯一。
手电筒在刚刚的一片慌乱中不知道被我丢到了哪里,左臂手肘处挂着我的一双臭板鞋,我的双手,稳稳落在某人的胸膛。
好像,他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弱不经风。
甚至……恰恰相反。
我缓缓拿开自己的一双咸猪手,身子略略后倾,站定后四处寻找被我遗弃的光源。没有灯光,我简直寸步难行。
温拟冬眼疾手快,先我一步从我身后捡起手电筒,大致擦去表面的泥垢,站在原地,一束灯光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个遍。我正要来口,灯光再次投射到我脸上,我伸手挡住双眼,指间留了道缝,“快走了,温拟冬。”
对方长腿一迈,转眼就到我身侧,悠悠开口,“走那么快干嘛,没听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
我登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两只耳朵腾起一阵火烧云,我伸手去冰两耳,脸上挂不住,脚上慢腾腾的在身后跟着。
温拟冬走了两步,感觉对方没跟上来,刻意放慢了速度。
我的步子迈的不大,没几步竟然和某人齐肩。知道温拟冬在特意等我,我心领神会,开口打破咸猪手事件遗留的尴尬,“今晚我去哪睡?村长家吗?”毕竟离村长家最近,看这上坡路也是村长家的方向。
话音刚落,温拟冬继续上坡,“不右拐吗?”村长家已经到了,右拐几步就是。
温拟冬停下脚步,回过身走到我跟前,伸手牵我胳膊,把我往坡上带,“谁说你要住村长家?今晚,你跟我住。”
我一把甩开锢在我手腕处的手,放声吆喝,“开什么玩笑!咱俩怎么住?!”就知道不该跟着温拟冬出来,窑怎么可能会塌,一定是白天给累的,脑子都转不动了。
温拟冬看着眼前的温柔少女瞬间变身一头犟驴,头也不回的朝坡底走。他站在原地,既不上前,也不往后。反正手电筒在他手里,没了光亮,一个夜盲走不出多远。
如他所料,没朝下走几步,我就一屁股坐到原地,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丁点光亮,一个不小心走到路边摔到沟里怎么办?
我越想越委屈,还伴着一股子浓浓的困意,打着哈欠,眼眶里滴溜溜的满含泪水。
温拟冬俯身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眼前这人,除了长相,哪里还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子。
温拟冬想不出答案,鬼迷心窍的抬起手来,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语气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好了,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们的确是一起住,但是是住在村委。走吧,村长还在村委等着我们呢。”
说着拉我起身。手电筒不复刚才那般明亮,亮度暗了几分,怕不是快没电了。我顾不上刚刚那撒泼打滚的无赖姿态,一把抓住温拟冬的手,抬腿往上燎。
大概是被我前后的变化给气到了,身后的风雨都掩不住温拟冬低低的笑意。
村委会离超市很近,我急吼吼的在前领路。上完斜坡通到主路,道路瞬间平坦,我站在柏油路上狠狠跺了两脚,泥巴被甩去老远,顿时脚上轻快不少。
一路疾行,我拿出赶上课铃的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没几分钟就到了村委。
说是村委,实际是所废弃学校。
大有叔说这里是他的母校,二三十年前,这里还是附近村庄唯一的一所公办学校。后来大家生活水平逐渐好转,多数人去到城里买房,慢慢地,村里生源越来越少,学校也就改成了村委。
大有叔领我到二楼拐角第一间,伸手摸到入口处的绳子,轻轻一扽,昏暗的黄光立刻填满小屋。
屋子不大,入眼除了一张床,就剩门口那张掉漆的黑色老式学生桌。
“这里以前是学校老师的房间,学校倒闭以后没人住,今晚你先在这休息,有事你喊一声,冬子住隔壁,他能听见。”说着取下门上钥匙放到桌上,我了然点了点头。
村长撑着雨伞转身离开,我关上房门,落上门锁,整理好雨衣和身上多余的衣服,直直躺到床上,愣愣看着天花板发呆,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