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真没别的本事,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还有会看人眼色。
陈汝瑛让他乖乖呆着别乱说话,他还真就这样做了。自进门那一刻起就一言不发,只静静地跟在陈汝瑛身边,只有陈汝瑛点到他的时候,才嗯上一声。
袁阿婆伤得不重,除了脚趾头被砸到之外,没别的大伤,就是被吓坏了。
老人家刚从医院回来,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陈汝瑛也不敢多待,把礼物给老人家送上,又十二分诚恳地赔过罪之后,就赶紧领着余天真出来了。
余天真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边走边察言观色地瞄陈汝瑛的脸色:“师哥,谢谢你。”
陈汝瑛是个很高傲的人,能使他这么低声下气地向别人道歉,还是第一次。
陈汝瑛从喉咙里”哼”出一声:“一句谢谢就完事儿了?”
余天真愣在当地,下意识地认为陈汝瑛是想要他的报答。而在他浅薄的认知里,回报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给对方买好吃的。
师哥当然是不缺好吃的,至于缺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余天真没多想,直接问道:“那师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吧。”
陈汝瑛从十六岁起就开始舞狮赚钱,家庭又殷实,在物质条件上没有过短缺,可以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不缺好吃的,那其他的自然也不缺。
两天时间相处下来,陈汝瑛已经很了解这位小师弟的性子,被对方突然这么一问,也不感觉意外。
他端详着面前的人,面前这人浓眉圆眼,除了漂亮,似乎别无长处。
余天真见师哥没回答,往前走了两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迷茫:“师哥?”
陈汝瑛是随口一问,本就没打算要他的回报,大步跨上车:“慢慢想着吧。”
然后脚一蹬,一阵清风似的,就自个儿走了。
师哥是林中之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会儿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余天真也不觉得惊讶。
他茫茫然地在日光之下站了片刻,也跟脚步一调,转身回陈家班去。
在陈家的院子,萧豪和许福兴正在桩阵上练习舞狮,另有三个舞狮班的人在走廊下面分别敲打着鼓、锣、钹。
陈柏龄坐在树下,边吃沃柑边看舞狮,见余天真走进来了,她抬起一只手,又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余天真过来坐。
陈家班离这儿不远,大概十五分钟的路程,但余天真人生地不熟,兜兜转转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回到。
他汗津津地走了过去,在锣鼓声响中坐下,陈柏龄见他满头大汗,忙从纸巾盒里抽出来几张纸巾来递过去,问道:“怎么浑身大汗的,你干嘛去啦?”
余天真擦擦额上的汗:“和师哥给袁阿婆道歉去了。”
陈柏龄问:“他们怎么说?”
走了大半个小时的路,余天真有点累,说话喘着小气:“没说什么,他们人挺好的,也没怎么怪我。”
“我就说吧,没多大的事儿,你就是瞎担心。”陈柏龄弯腰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来一个沃柑,剥了皮,掰开一半给余天真,“我哥和你一起去的呀?”
余天真接过沃柑,点头,嗯了一声。
陈柏龄转头朝门口瞧,没看见他哥的身影:“我哥没回来?”
“没,陪我去道完歉之后,他就走了。”
院子里的锣鼓声很大,陈柏龄向余天真挨进了一点:“我哥其实挺好的吧,他就是嘴上不饶人。”
余天真也摸不准陈汝瑛是好,还是不好,迟疑地笑了笑:“师哥好像对我不大满意。”
陈柏龄侧过脸:“哪能啊,你别多想,我敢保证我哥对你肯定是满意的。”
我哥就是一个看脸的。
陈柏琳暗暗地想,但又不好意思在明面上损他哥,转而说道:“你看啊,你犯错了,我哥还亲自带你去赔罪,这不是满意是什么?我偷偷告诉你啊,以前许福兴那小子犯错了,我哥才懒得理他呢。”
余天真半信半疑,一时没了话,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沉默一会儿,然后抬头看许福兴他们舞狮子。
陈柏龄话多,兴致勃勃地给余天真介绍道:“过两周中秋,他们正在准备呢,我们陈家班要表演斗艺。”
“斗艺?”
“就是和别的醒狮团斗舞,看谁比较厉害。我们这里的中秋节每年都会搞活动,可热闹了,还会请粤剧团来表演,《帝女花》你看过没?粤剧的经典曲目,特别好看。”
余天真对戏曲一窍不通,摇头。
陈柏龄是个戏迷,见余天真不知,就捻起两根手指,兴致勃勃地唱:“落花满天敝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陈柏龄的性格属于大大咧咧那一挂,但唱起戏来,嗓音却意外地纤细婉转,悠远绵长。
余天真说:“你唱得真好。”
陈柏龄笑道:“唱戏算什么,我舞狮子才厉害呢,可惜我爸不让我玩舞狮。”
余天真想了想,在这两天里,好像还真没见她碰过狮子:“为什么?”
陈柏龄耸耸肩,移开话题说:“中秋节那天我爸还会主持狮头的点睛开光仪式,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看吧。”
一提到师叔,余天真就想起了还有要事要干。转头往正厅里瞧瞧,没看见师叔的身影,于是问道:“师叔还没回来吗?”
“早回来了,这会儿估计在房间里吧。”
在陈家的正房里,陈玉德坐在书桌后面低头写写画画。
余天真犯错,怕挨训,来到门口踌蹴了老半天,也不敢敲门进去。
这时陈汝瑛刚好从外头回来,才把车停好,一抬眼就见余天真像只迷路的鹌鹑似的,在他老爸门外来回踱步,于是走过去,老实不客气地说:“准备负荆请罪呢?”
陈汝瑛的嘴巴就是淬了毒的针,不戳一下别人,他心里不舒服。
余天真很想顶回去一句,但又实在没有勇气。俗话说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何况自己还没在这里稳定下来,凡事还是放低一点姿态才好。
余天真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应话。
陈汝瑛抬头看他一眼,越看就越觉得对方是个无聊的人物,无聊之余,又懦弱得可以。特别是那性子,就像吸满了水的棉花,一鼓槌打下来,都不带反弹的。
陈汝瑛伸手拍拍余天真的肩膀,浑不在意地说道:“好好请罪啊,小心别叫师叔给赶出去了。”
陈汝瑛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传进正房,里头适时传出陈玉德的声音:“老大,你又欺负天真了是不是!”
陈汝瑛不服:“谁欺负他了?”
陈玉德不搭理陈汝瑛,招手让余天真进来。
余天真挪动脚步走进去,也不敢坐,乖乖地在陈玉德面前站了。余天真的心很乱,心中百转千回,就想着师叔要是真赶人的话该如何好。
结果师叔没赶人,连骂都不骂一声,反而问他在这里习惯不习惯。
余天真几乎是受宠若惊了,忙道:“习惯,真的,我觉得这儿什么都很好。”
陈玉德慢慢地点头:“习惯就好,师叔这两天忙也没顾得上你,他们要是欺负你了,尽管和师叔说,师叔给你教训他们去。”
“没有,师哥他们对我都挺好的。”
陈玉德的语气中带出了几分慈爱:“那两个贪玩,我就怕他们又窝里横上了,没有就好。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师母给你做去。”
“师叔,我什么都爱吃,不挑食,能吃饱就行。”
“那你倒是好养活,不像那两兄妹,狗来嫌,这不吃那也不吃的。”
余天真垂着头,笑了笑。
陈玉德坐在桌前,忽然从抽屉里取出来一个后信封递给余天真。
余天真接过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小叠钞票,陈玉德眨巴一下眼睛,笑眯眯地说道:“给你的零花钱,别和他们说,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得闹。”
陈家班的规矩是只有出狮了,才能领工钱。
这会儿陈玉德突然给他这么多钱,余天真哪敢拿,赶紧把信封递回去说:“师叔我不能要这个,我还没出狮呢。”
“你离出狮还早着呢,等出狮了才领钱,那你得饿死。”陈玉德一团和气地说,“这是师叔给你的零花钱,你尽管拿着就是,出门在外,身上哪能没点钱呢。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好好学舞狮,到时候领工钱了,再双倍还回给师叔。”
陈玉德的话说很温和体面,让余天真没有拒绝的勇气。
余天真只好答应一声,惶惶然地把钱收了。
余天真还惦记着要哄师哥和谢答师哥的事情,这会儿手头上有了点钱,他就很想给师哥买点好的礼物。
吃饭的时候,余天真像新媳妇看丈夫似的,满心满眼地都是师哥。
他就想知道师哥爱吃什么,讨厌什么,然而师哥就是花丛的蜜蜂,雨露均沾,这菜吃两口,那菜也两口,让人琢磨不出他的喜好。
余天望着陈汝瑛,很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不轻不重地恰好传到了陈汝瑛的耳里。
陈汝瑛用筷子敲余天真的碗边,说:“对着我喘大气,给我饭菜里下毒了?”
余天真知道陈汝瑛说不出个好话来,低头扒饭,不和他计较。
陈玉德听见了,却训陈汝瑛说:“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吃饭去,话多多。”
陈玉德对余天真是偏心得可以,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得。
陈汝瑛觉得他爸简直把余天真当成了一个金蛋,恨不得护在金刚罩里。他不甘示弱地问:“爸,他不会真是你的私生子吧?”
陈玉德还没说话,旁边的梁馥香先瞪了陈汝瑛一眼。陈汝瑛乖乖闭嘴,转头瞪余天真。余天真当没看见,埋首往口中填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