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腰斩
对接骨的要求极高,不做好完全的准备,普世是不会动手的。
依照沈斯年现在的身体来说,不适合接骨。
也不知沈斯年第一次接骨是个什么情况。
“先养段时间,等多少长点肉再做吧。”普世夺过送饭小厮的活,趁机跟沈斯年聊。
对于沈斯年的冷脸,普世这个阎罗也是害怕的,知道惹了沈斯年不高兴,这几日都没敢出现在他面前。
都过去几日了,只见沈斯年窝躺在榻上,背对着普世看书,没回话。
“脾气真跟个倔驴似的。”普世小声嘀咕,这次没敢让沈斯年听见。
“幺儿,吃饭了。”普世故意提高声调,朝沈斯年那边吆喝一声。
终归是师傅,沈斯年合书起榻,依旧一副冷脸来到饭桌:“我自己来就行,你出去吧,师傅。”
沈斯年故意加重了师傅二字。
普世没敢再多说话,嘱咐一声多吃点便出去了。
沈斯年虽不喜欢普世,还是听进去几分话,每顿饭都加一些量,这几日看来胖了一些,脸上稍长了些肉。
直到这件事发生,沈斯年又大病了一场。
是个集市,扶风八大街布满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人头攒动的看不见前路。
在扶风的几个月,沈斯年逐渐熟悉,除了每日看书,也偶尔出门散散步。
遇上大集市,他必是要出门的。
扶风的繁华深深吸引着沈斯年,他迷恋于此,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柴桑。
外出近四个月,也不知家乡那边怎样。
还有纪勒那边,已是开春,守城几月过了冬季,该拖垮玄军,是时候出动了。
但是纪勒手中的策略只到守城,沈斯年已经写好下一步攻略,打算今日出门亲自寄书信到始安。
“公子,外面起风,今日不宜出门。”
沈斯年刚穿戴好衣裳,文怜上前来拦。
“我看外面天儿挺好的,公子又不是身子娇贵的吹不了风。”秦桐怼了一句,文怜瞬时无言。
沈斯年见闻文怜有异,忽又觉今日不对劲,问了一嘴:“外面怎么这么吵闹?”
医馆为寻清净,建在街道偏远处,今日却格外的吵闹。
“文怜不知。”文怜做了一福,悄声退下。
沈斯年急忙出了医馆向吵闹处寻去,八大街的中心交汇处已是人满为患。
远远儿的,沈斯年便闻见了一股血腥味。
“是腰斩之刑。”沈斯年带着秦桐停下前进的脚步。
腰斩之刑,将犯人放在椹质之上,用锋利的斧钺拦腰砍断,大多是在刑场执行,放在集市当众施行,是对犯人最严厉的惩罚,将已经两半的尸体放在竹篮内,环游八大街。
闻着浓重的血腥味是往这边走来,沈斯年拉着秦桐,赶紧往后撤。
书本上望一眼就够惊心动魄,要是真瞧见了这番酷刑,往后余生都会留下阴影。
秦桐还小,更加不能给他看这个。
乌泱泱的人群中,沈斯年刚迈出几步,便听有人议论。
“这些国子监学子到底犯了什么事,还要当众腰斩?”
“定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要不然傅王是不会轻易用酷刑的。”
“进了国子监已经是最高荣耀,还敢做欺君枉法之事,该死!”
“真该死!”
街上的叫骂声很快掩盖住那两人的议论声。
沈斯年僵在原处,忘了逃离。
游街的卫兵抬着篮筐走到沈斯年面前,两半身子对折塞进狭小的筐中,血淋淋的尸身因为砍得稍微往下,未伤及五脏而苟延残喘,沾满鲜血的双眸一瞥,与沈斯年对视上。
沈斯年浑身一激灵,捂在秦桐眼前的那双手抖得不能自已。
这正是那日酒馆遇到的国子监学子。
本来模糊的容颜,此刻变得十分清晰,卫兵抬了六个篮筐走过沈斯年面前。
沈斯年胃里一阵翻滚,想逃到角落里呕吐,可他逼迫自己找寻到最后一人,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那日义愤填膺的浦俊人不见了踪影。
沈斯年觉得他该在这里头,却又不在,又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都说沈元忠独大,在柴桑施行强权统治,可与素来爱民之称的扶风相比,简直太光明磊落了。
傅氏看似平和的统治,实则不断在背地铲除异己,打压不同的声音,百姓多被欺瞒,还洋洋自乐,得到了圣明的统治。
沈斯年筋疲力竭的回到医馆,当晚便是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
梦魇中,沈斯年闻到了兰花香,他抓住普世的胳膊,半央求道:“快给我接骨吧,我想回柴桑了。”
普世从盆中拧出冷毛巾,放在沈斯年额头,又用棉花沾着酒精给他擦拭四肢,未回一句话,倒是问了许多。
把所有人差出去,普世问道沈斯年:“秦桐可会武功?”
沈斯年微张嘴巴,半响没回一句。
普世又问:“你可否喜欢文怜?”
“喜欢。”这是真心话,只要不是沈斯年讨厌的都是喜欢。
擦拭四肢的手微微一顿,普世加大力道,揦的沈斯年迷糊中一个劲儿的躲。
普世把沈斯年纤细的胳膊紧攥在手里,接着喜欢这个问题,问了早就想知道的事:“你和纪勒,是否真的有情谊?”
怕沈斯年误解他的意思,普世又添了一句:“是那种上过床的情谊。”
这一句话,直接把沈斯年唤醒了。
一双杏眸微蹙,隐约中听见了放荡的话。
他和纪勒是有情谊,但从不逾越,仅是想想就觉得可耻。
普世对上沈斯年的愠眸,也有些慌,急忙岔开话茬:“你这种身子,接不了骨。”
杏眸更加收缩,沈斯年还没从气性中走出来,甩开普世的手臂,硬声道:“你只管给我接,能不能活下来是我的命。”
普世也急了:“什么叫我只管给你接,你若是没有好的体力,那我在接骨中也十分吃力,我可不想因为你毁了我的名声,你要是想回柴桑,我明儿就送你回去!”
听见普世不给他接骨,还要送他回柴桑,沈斯年不加掩饰的伤情,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他越发不甘心。
背过身去,沈斯年不再言语。
普世手拿着酒精瓶,被沈斯年这一转身弄得还有点无措。
撂下狠话后顿觉后悔,又得亲自软下言语,面对沈斯年的背影哄道:“不是不给你接骨,起码等这场病过去再说,你是碰不得血腥的人,日后出门差秦桐先去打探一番,不过集市上少有这种场面,你也不用心有余悸,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沈斯年听出普世服了软,但他说出来的话又让沈斯年一阵腹诽。
他曾在血海中踏过,什么见不得血腥,他见不得的是黑暗独权欺诈的统治。
莫说集市,他连门都不想出,想着赶紧接完骨好回柴桑。
“我的病不打紧,过几天就好了,接骨的事既然已经说开了,就别拖拉了,这个月末就给我接好不好?”沈斯年半起身,趴到普世身旁拽了一下他的衣摆。
普世就坐在床榻边缘,望着腿边的沈斯年,一双大眼睛满是渴求。
普世最讨厌魅惑之术,身边女人很多,一旦为了某种目的露出哀求之情,全被他赶走。
如今这双明亮的眼睛,虽不魅惑,但哀求之意溢出眼底,却让普世有了想借哀欺负一番的想法。
普世侧头,玩味看着沈斯年:“为师可以帮你接骨,那事成之后,为师能得到什么呢?”
瞳孔涣散开,沈斯年呆望着普世。
想来他自小没求过谁,更不会有回报一说,现在更是没想到,普世明明都说好了给他接骨,又自称是他的师傅,怎好意思要回报。
沈斯年能给普世什么?普世又想要什么?
沈斯年大脑飞速运转,想能给普世什么,他一定要抢先占有优势,不能被普世带了节奏。
“日后我不顶嘴了便是。”沈斯年说完,十分憋屈的看向普世。
于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普世用酒精搓着手心,微微发烫,轻笑:“这条件不错,不过为师觉得还不够。”
“那你想……”怎样!
沈斯年没有怼上去,这句话放出来,岂不是给了普世反转的机会,便又让步道:“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普世依旧笑着,不言语。
沈斯年知道,他已经没有可退之路,被别人拿捏在手里的滋味真不好。
“那师傅你说什么样的条件才满意?”
听闻,普世这才松口:“莫急,待为师去寻张纸,咱们约法三章。”
沈斯年脸色铁青,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这要写在笔墨上,日后逃不掉了。
“按道理讲,在拜师的头一天,为师就该给你立下规矩,但看你身子一直不好就没得机会,今日刚好借此时机,我们来约法三章。”普世拿来宣纸,铺在桌子上挥毫。
沈斯年还发着烧,艰难起身去探,差点没晕过去。
宣纸上写了几行大字:“师傅的所有要求一应满足,师傅的所有命令全部应下,师傅的话永远是对的,绝不和师傅顶嘴。”
“身为徒弟,本应做到这些,你虽是皇子,也不能松懈,快签上名字,日后定要遵从约定,严格要求自己。”
正经的话说出来,简直都不像普世了。
沈斯年苦于身体旧疾,急切想要治好身子,又遵从君子之道,凡是立下约定必然遵守,两者之间矛盾着,心道:自己要是个小人就好了。
接过普世递过来的紫毫,沈斯年签上了名字。
师徒情谊自此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