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完早饭,商宁带着叶海丹去串门寻亲,黄湘独自来到书斋,看到其他孩子都已经坐下开始练习了。
“小万,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你师父好了吗?”黄湘惊讶地看着万福祥,十二岁的小男孩形容枯槁,瘪着脸颊,黑瘦精干,比四十岁养家的男人看起来还要累。
万福祥温和笑笑:“我师父还没醒,但看脸色还不错。”
黄湘拍拍他的肩膀:“嗯,道长肯定很快就会康复的,你也要加强营养,都瘦成鬼了。要不中午去我家吃去,比你家要近,省点力气。”
万福祥笑着点头:“谢谢小师姐。今天我六个姐姐都来,为我母亲做寿,我必须是要回去的。”
朱寅冷着脸走进来。他径直走到万福祥身边,冷哼道:“好大的本事,竟然独自爬上离魂顶,把自己放了血,差点风干。”
万福祥声音小得差点仅自己听见:“我只是想救师父。”
朱寅背着手,直视他:“救回来了吗?”
万福祥颓废下来,在气场强大的先生面前,小男孩腰都快被压断了,他趔趄几下,跌倒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腊黄。
朱寅斜睨着他:“如果一位师父,需要徒弟去救,那这样的废物,还有什么脸活着?如果一位将军,受制于感情,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连累他身后的千军万马,那这样的人,有资格悬挂画像于明堂,受子孙敬仰万年吗?万福祥,你不聪明,学不会奇阵妙法,你不凌厉,对历史名将搞崇拜,唯唯诺诺,不敢对他们说半个不字,你没有武学天赋,连北山道长的本事都只能学得皮毛半成。但是,你却能坐在高氏书斋里,凭的是什么?”
万福祥流泪了:“稳重冷静,在我第一天入书斋时先生便说了。”
朱寅:“你稳重了吗?你冷静了吗?”
万福祥扑通跪下:“先生,是我错了,还请您救救我师父。”
朱寅:“如果牺牲你师父,可以抵挡魔域的千军万马,可以拯救天下,你做不做?”
万福祥抬头,他满脸泪水,全身狼狈,神色却异常坚定:“不会。宁死,也不会。”
朱寅:“那你就看着天下被魔道攻下,百姓沦为尘土?”
万福祥一动不动,如山如石:“我会以死,与天下共存亡。”
朱寅怒道:“如同一粒灰尘般和这个世界一起消失,那你坐在高氏书斋干嘛?这里缺一个只会雄纠纠气昂昂喊死的废物吗?”
万福祥跪起:“对不起,先生。”
朱寅叹气道:“你走吧,回家吧,你可以是一个很优秀的猎户,却绝不是一个卓越的将军。”
万福祥瞪着眼,总是挺拔的后背一下子弯了,他跌倒在地,只觉得眼前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里。
玄青冬和百里高香吓得脸色发白,手下的作业更加紧迫,低着头,大气不敢吭。
高芳站起来,面色忧伤地看着万福祥。
黄湘走上前,把万福祥扶起来,转向朱寅:“师父,小万只是着急师父安危,他平时还是很稳重的,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是不是各位。”
高芳点头:“是的先生,再给万师弟一次机会吧。”
百里高香和玄青冬站起来,满脸的兔死狐悲状:“求先生再给一次机会。”
朱寅转身,满脸嘲笑地看着四个女孩:“还求起情来了?有资格吗?低头瞧瞧自己歪斜的字,歪曲的画,全是歪门邪道的财路,还有,四年学不会的一个字?”
三个女孩齐整整地看向黄湘,自己是受惯了先生责骂的,但小师姐可是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很没面子啊。
黄湘举起双手:“师父,您放心,小万以后会改,我们也陪着,我发誓,今年内一定学会一个字。”
高芳连忙也举手:“先生,我也保证以后更加努力,您就给万师弟一次机会吧。”
百里高香和玄青冬只举着手,却什么也不说。
朱寅把万福祥从地上拽起来,声音很伤感:“去北山看看惩穗道长吧。”
万福祥瞪着眼,大喊一声“师父”,便如一道黄烟般,迅速不见。
朱寅冷着脸,斜倪着四个女孩:“好好练习,我需要出门一趟。”
四人大声不敢吭,乖乖坐着,就连玄青冬,都悄悄坐直了身子。
黄湘尽量把自己专注在记忆字令里,但事与愿违,她学得脸色狰狞,认个字犹如同上了一台大手术,头要裂开,眼睛像进了刀片,屁股底下如坐针毡,她坚持记住两个朝代二十种字体后,再也强撑不住,抱着头晕倒在地。
三个女孩吓得围着她叫喊,却怎么也叫不醒,高芳吩咐百里高香:“快去请朱先生。”
百里高香转身就跑,却在一下刻倒退着回来。
一起回来的还有高芳的母亲张福贵,她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弟弟高法。
数百之众的黑体人手持冒着冰气的黑刀,一步步逼近书斋。
同时,街上响起村民的惨叫声,妇女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孩子们惊恐的叫声。
黄湘睁开眼,吓得一下子坐起来:“什么情况?”
高芳正在把一大摞字拿在手里:“有怪东西攻进来了,黄湘,快找地方躲起来。我来对付它们。”
黄湘跳起来:“别急。你妈和弟弟还在他们手里,还有百里。”她悄悄向玄青冬方向打着手势,示意她攻其不意。
玄青冬在空中乱画一通,一阵飓风吹过,所有人都飘到半空中,包括已方百里高香、御史夫人张福贵和刚满月的儿子,高法也不害怕,看着母亲吓成土色的脸,乐得咯咯直笑。
黄湘着急道:“芳,快攻击怪东西。小玄,快画个垫子接住张婶儿和弟弟。”
高芳接连往空中抛着“碎”“破”“坏”“死”等字,被击中的黑衣人化作一缕黑气,继续盘绕在院子中,不出片刻,又聚集成形,重新发起攻击。
张福贵母子和百里高香刚落到垫子上,又有黑衣怪物冲上来,数百之人把母子俩围得如水桶一般。
黄湘试了试字令,毫无作用。
门外有更多的黑衣人冲进来,高芳的练习纸已经扔完,杀敌0个,玄青冬画出的攻击武器排除那些不分敌我的飓风冰雨,只能画些大刀啥的,根本也杀不死怪东西,一通操作下来,敌人没杀死一个,自己人还在敌人手里。
高芳咬咬牙,直接往外冲。
高家的四个方脸书童却拉住了高芳,四个小少年每人手中一把黑色重剑:“让我们先来。”
四个书童平日对高芳,万般挑错,对她写歪的字百般嘲讽,总是背着手,指点这个,教导那个的,与几个孩子关系并不亲密,此时却挡在三个女孩面前,仗剑杀出,他们虽然年龄很小,却步伐稳重,剑法老练,四人组成一道直线,如一支小型军队,专砍黑衣怪物头颅,神奇的是,这些怪物在高家重剑下,再也不能复生,只是新来的前赴后继,总体数量还是越来越多,自高家院子望去,密密麻麻,高家和黄家相邻之间的树林、空地、河叉,全部漆黑一片。
高芳跑到二楼,拿了过年压春联的那把祖传重剑,拖到一楼时便被其压倒,这把重剑重量约二百余斤,根本不是一个十三岁小姑娘能承受的。
黄湘跑过来,把高芳从重剑下面拉出来:“小玄,快,我们三个,抬着这把剑往前走。”
玄青冬嘴唇吓到发青,她哆嗦着跑过来,吃力地抬起重剑一头,高芳另一头,黄湘在中间,瞪着眼:“我们冲。”
三个女孩像推着一个锄草机,面前的黑衣怪物的头像商宁平日里割的韭菜,遇重剑便离开身体,转瞬化为黑烟,消失后并没有再次聚为人形。
三人大受鼓舞,嗷嗷喊着往前冲,后背方向却有黑衣怪物抓过来,扯着她们的头发,直接拽上了几十人,老鹰抓小鸡似的,列成一个大长队。
黄湘疼得呲牙咧嘴,她瞅着两个小伙伴:“我数到三时,大家一起钻到重剑下面,咱们托着往前冲。来,一二、三。”
以撕掉一缕头发的代价,砍了没有防备直接撞上来的后边一拔人的头,又继续向前,砍另一波。
砍到半路,遇上躺在地上的百里和张福贵,黄湘大喊:“快,躲到这里来。”
百里高香瘸着两条腿,几乎是挂在黄湘身上,两条腿太长,脚时不时被蜂拥上来的魔物踩上一踩,都快被踩废了。
高芳的弟弟高法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对这个场面感到好奇和兴奋,他欢乐地笑着,还一跳一跃地,把张福贵绊倒再绊倒。
“宝宝别笑了,求您了啊。”黄湘看着越杀越多的魔物,他们听到小孩子的咯咯笑声,好像看到什么鲜美的食物一样,更加亢奋。
“再笑,把你扔出去喂它们。”高芳板着脸,瞪着她弟弟。
小孩嘴一撇,又开始哭,魔物们更兴奋了。
听商宁说,数千年前,曾有大批的黑色蝗虫袭击过元秦村,黄湘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黑点,想着这些魔物可不就是黑蝗虫吗,杀不尽,赶不绝,能把人烦死。
商宁不知道怎么样了,黄家没有御史家的正气剑,魔物可能进去地更多,想到母亲生死未卜,自己却有心无力,黄湘昂昂头,憋回去快要流下的泪:“来,咱们跑起来,快。”
百里高香惊恐地大喊一声,挥舞着两只胳膊,被魔物们抓着脚拖出重剑保护范围之外。
黄湘大喊:“高芳,小玄,咱们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