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还是穿着那件米白色长衫,坐在嫩叶绿枝的白梅树下,侧颜清雅。看到两个女孩蹦跳着走来,他放下书,笑着抬抬手:“端上来吧。”
叶海丹瞪眼看着一半鱼一半辣椒:“我吃不了辣的师祖。”
黄湘很老道地劝:“女孩子能吃辣,才会管家,以后找了婆家你就知道了小叶。”
叶海丹惊恐道:“师父,我才七岁哎。”
黄湘呵呵:“徒弟,我也才十一岁哎。”
朱寅起身,走到白梅旁边崖壁的一道红铜门前,这是一座天然的冰库,在元秦村,每家都会打下两三座这样的冰库,这在极为苦寒的流放地,地层之下,全是冰层,最浅的地方,冰层只距离地面仅仅二十米,里面除了储存些食物,大部分是冰块,以应付时间虽短,却高温到能自燃的夏季。
朱寅抱着四个木盒子,放到一边:“我新研发的养生丸,吃完鱼你们师徒俩帮着试试效果。”
黄湘心里有点虚,想着师父不在的那些日子,梅树底下那百八十盒果味糖,早已经被她吃掉过半,此时见朱寅不提,她也装不知道这是他早做好的样子,吃完鱼,和叶海丹平分了四盒,一尝,竟是从没吃过的新口味。
“师父,没想到竹子汁冰起来还挺清爽的,太好吃了。”黄湘拿了一个塞到叶海丹嘴里,又从她的盒子里拿了个扔到自己嘴里:“哇,这个是野木瓜味的,有点苦,嗯,很败火的。”
朱寅看着她:“你要吃得慢点,好好体验下效果,向我反馈。”
黄湘伸着大拇指:“师父,我觉得就这几个口味,还是单调了点,想想你和我姐要在一起过个几百年几千年的,得多费心弄几千种花样才行,您放心,每种口味,我都会帮您试毒的。”
朱寅纠正道:“是帮你姐试毒。”
黄湘:“好好好,妈呀,师父,您好宠啊。”
朱寅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黄湘想想,从兜里掏出十三串钥匙和地图,一骨脑放到朱寅大腿上:“师父,徒弟赚来的,全都孝敬您。”
朱寅拿起地图挨个看了,放到一边:“都是当师父的人了,以后要收收心,好好学习,把字令尽快学明白。”
黄不以为意,她笑嘻嘻地凑上来:“师父,不急,您瞧,我现在不照样给您赚来这么多钱?还拐来个这么个有出息的徒孙。再者说了,我一学头就像裂开一样疼,您总不能逼我吧,我疼死了,您可再也收不到优秀如我,孝敬如我的好徒弟了。”
叶海丹也在一边帮腔:“师祖,我师父已经很厉害了,我们要讲究快乐学习,不可搞头悬梁锥刺股那套,老封建了。”
朱寅拧眉看着两个小女孩,半晌不语。
元秦村的春夜,静谧清凉,朱寅背手站在凉亭内,看着浅蓝色的天空,良久,轻轻叹口气,从腰间摸出一把银针,朝村子四个方向撒去,四道冰蓝色的银光像彗星一样升到高空,又倏忽消失不见。
半柱香后,四山主神全部站到亭子内。着华丽黑衣金袍的南山公主陵主神高陵,着浅蓝色道袍的北山坐镇道长惩穗,披着半旧白色披风的西山月老娘娘傅清蔚,麻衣布袍的雄壮俊美和尚东旭大师,四人分坐四个角落,离得远远的,身穿红色深衣的朱寅站在正中央。
高陵昂昂下巴:“朱寅,好几百年没举办过四山面议了,这是出了什么大事,需要您出动银针镇山,让我等离山前来?”
麻衣和尚嗤笑:“若我没猜错的话,怕不是为了哪个假女人吧?本事不济把自己搭上不说,还连累弟子差点失血丧命,笑话啊。”
北山道长脸色苍白,却有种高岭之花的冷艳凄美之感,他闻言冷笑道:“若论起废物,那实在比不上你们东山,三神同居在一个凡人躯体内,万年之久了,还是不能独立行走,法力没增半点,放的臭屁倒更臭了。”
西山娘娘紧紧半旧的白色披风,眼观鼻,鼻观心,一个字都不敢讲。
朱寅把十三串钥匙和地图扔给惩穗:“这只是稍带着的小事,召集你们前来,有更重要的事。”
和尚瞅着地图,酸酸道:“十三座宝库,全给北山了?听说这是黄湘和我们东西山的徒弟共同弄来的,怎么就平白给寸功未建的人呢?”
朱寅冷冷地看着和尚:“北山对接的魔域长生台,常年遭受魔域各界进攻,惩穗道长在此镇守万年,每天都在杀敌,损耗不可以常理计。还有,这是我徒孙给徒弟的拜师礼,关你们东西两山什么事?”
西山娘娘怯生生地:“不关我西山的事,朱先生的安排我完全同意。”
和尚冷哼:“我说傅清蔚,有你什么事儿?今天趁着都在,咱们把债务都还了吧?怎么说大小也是个神,收个徒弟竟然让个丫头片子管得死死的,谁家收徒弟不发家,就你收个徒弟拉了一屁肌饥荒,笑话。”
西山娘娘满脸愧色,却还是壮起胆子为徒弟维护名誉:“我徒弟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只是身怀异能却不懂如何应用而已,欠的债我都认,不管百年千年,我都会本金加利息还您的。”
和尚呵呵:“确实是很好的孩子,都要快骑到师父脖子上当爹了,胆儿肥,长得又丑,性格也不好,品性也差,家里又穷,还没本事,每天看着师父饿得吃野菜,就会怨开忧人,在心里咒骂同窗,从不会积极想法子,绝对的天选废物,还是个屁股都不会擦干净的小偷。”
西山娘娘腾地站起来,怒了一下,又坐下。
和尚掏出三支粗大的山水烟,一齐点了,得意地吸着,朝西山娘娘吐着黄色的大烟圈。
高陵冷哼一声,也掏出一盒黑色山水烟,戴着黄金的过滤嘴,她抽出一支扔给西山娘娘,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了,朝和尚吐出一个黑色大烟圈:“就不爱看三个臭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的戏。”
北山道长优雅地凭空一弹,一个精美的银色烟盒悬浮在面前,他从里面捏了一支细长的水烟抽了,其余的全部扔给西山娘娘,斜眼瞅着高陵:“男人婆,装什么装。”
高陵与惩穗坐在亭子的斜对角线上,相互都扭着头,尽量不看对方一眼,听到对方直接开骂,高陵转过头,怒道:“假女人,嘴上天天抹了毒药才出门吗?怎么,徒弟六年如一日地伺候,亲娘老子似地做饭打水的,还把一身血都放给废物了,怎么,还没被暖过来?”
惩穗艰难地看了她两眼,怒道:“我就不明白了,有些人生为女人,为什么不好好做女人,瞧你的妆造,想当艳鬼啊化这么浓的妆?怎么着也是个废物公主,一点审美都没有,每次面议都这幅鬼样子,是不是故意恶心我?”
西山娘娘小声劝道:“两位大师别吵了,小神谢过二位的烟。”
惩穗像眼里进刺一样看着她:“还有你,天天清汤寡水的,裸着脸就出门恶心人,你是分管姻缘的月老,不是丧神,头发被徒弟一把火烧了,也不想办法养养,就这么一身糊味的出门,要不要脸,嗯?”
高陵冷哼道:“浓得浓,淡的淡,我们真女人,比不上你这个假女人,行了吧?这么爱当女人,怎么不找个人嫁了,省得像万年没老公的样子,逮谁咬谁。”
朱寅背着手,仰望星空:“聊聊徒弟吧。”
高陵突然哈哈狂笑:“说起徒弟,那我家高芳可是第一名,脑子好使,人又机灵,长得还好看,说国色天香不过份吧朱寅哈哈哈。”
空气中一阵轻微沉默。
朱寅微微点头,高陵嘴角再也难压。
和尚笑眯眯地:“我一般不夸,小百里有什么可夸的呢?不就是脑子一转只有八百个心眼子蹦出来吗?七八岁就能养家,十岁便能为东山谋划财路,东山库房那些香火,哎呀门都快被挤爆了根本就关不上哈哈哈。”
无人捧场。
朱寅又微微点头,和尚也开始压嘴角。
惩穗呵呵:“我家小土豆傻了吧唧的,一点也不机灵,一只老虎和一头野猪同时扑过来。他从不会使计分开,都是傻乎乎直接就对上去,一拳一个,全部死翘翘。”
和尚和高陵面露嘲讽:“真佩服为了脸面咬牙尬夸的,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嚷着人家笨,总是不想承认师徒关系。”
朱寅点头:“小万是极好的。”
惩穗倚在亭柱上,慵懒道:“没办法,徒弟上赶着,不像某些人,倒舔得很,徒弟还不认,哈哈哈哈,演笑话呢。”
高陵顿时黑了脸:“上赶着的不是好买卖,我徒弟就是高贵,她越是不鸟我,我越高兴,太贵了我徒弟。”
西山娘娘小声道:“我家青冬也是极好的,她现在乖多了,和我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不急了。”
亭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朱寅微笑:“你要严格管教这个孩子。”又转向其他人:“看起来,大家对各自徒弟都太宠了,这样不太好,四年过去了,各人的技能进展很是缓慢。”
空气中一阵长久的沉默。
西山娘娘:“清冬在高氏书斋四年,已经完成一幅古画,小有所成了。”
高陵:“高芳四年可练成了不少字。”
和尚:“小百里可完成了几百个朝代的帐务纠正工作,很厉害了。”
惩穗:“小土豆读完了全部的兵书。”
朱寅微笑:“你们还是太宠了,就这点成就而已。”
四山沉默片刻,终于爆发:“对骨重十一斤的孩子,四年不识一个字这事,朱先生怎么看?”
“四年没识全一个字,却不舍得说半个不字,不宠吗?”
“对我们的徒弟,朱先生可是很舍得骂的。”
朱寅背着手,望着青空:“好了,不要阴阳怪气,这次,所有的孩子都是我的学生,一视同仁。”
高陵:“怎么说?有什么计划吗?”
朱寅回头,面向北山:“上次与惩穗道长联手捕获了些魔族,可以拿来试炼一下。”
和尚抹了把额头:“来真的啊?孩子们还都是小雏鸟,没出窝呢,要上的这些东西,可不止是重锤了,简直是闻天鼓。”
高陵满面忧色:“太过冒险,这跟实战没什么区别。”
朱寅摇头:“天下情势诸位已经知道,没有时间让他们慢慢成长。大家就在这里为各自徒弟护道,不可心软。”
四人微笑:“朱先生不心软,我们就不心软。”
朱寅微笑:“以此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