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梅家别院。
这间院子自十年前大火后就荒废了。如今院中满目疮痍,杂草丛生,全然没有了昔日的精致典雅。
梅夕容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娘身后,心中满是疑惑,不知她娘带她来此是为了什么。
十年前她还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夕之间别院被烧,而她同母异父的兄长也被赶出了梅家,自此再无踪迹。
那天之后,她娘,也就是梅家现任家主总是对她说,以后梅家就是她的了。年幼的她虽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了多大的重担,但却十分自豪。
她终于赢过了那个事事都比她厉害许多的兄长了。
穿过前庭,她们二人来到花园。视线突然变得开阔起来,梅夕容抬眼看过去,神色微怔。
“娘,这是……”她指着院中水池中的红色莲花问。
梅家家主梅若琼神色平静,淡淡地说:“这就是你从冰域带回来的红莲。”
什么?梅夕容瞪大了双眼。
她去冰域,除了参加叶渊的婚礼,更是为了红莲。虽然不知道她娘需要红莲做什么,可这是她能成功继任梅家的考验,她必须完成。
她武功不是最厉害的,可运气向来不差。那天婚礼,城主府发生了很多事情,连碧落阁都倒下了。谢琰担心她,让她回客栈,倒给了她单独行动的几乎。
于是她换了身衣服,戴上面具,来到梅林。那里早就聚集着一群想要夺取红莲的人,其中竟然也有谢琰。与他交手的时候,梅夕容差点露馅。
后来叶渊带着护卫过来,梅夕容只好作罢。为了避开与谢琰照面,她选择了另一条回客栈的路。
这条路在城主府后门,平常人烟稀少。许是靠近梅林的缘故,碧落阁倒下的时候震动地面,而使这条路有几处坍塌了。
梅夕容眼尖,一眼就看到地下有暗道。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梅林,福灵心至般的走了下去。
那是条人工凿刻的甬道,梅夕容不知它通向哪里,只硬着头皮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她快要放弃之际,却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冰室,而冰室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偌大的水缸,而缸中种的就是红莲。
梅夕容喜不自胜。
就这样,她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将沉睡中的红莲带了回来。
“红莲在冰域二十年未曾绽放,为何现在……”
“你知道十年前在这个住的是谁?”
梅若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梅夕容咬着唇摇了摇头。
“也对,你那时还小,自然是不知道的。”梅若琼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领着梅夕容继续向院子深处走去。
来到后院,梅若琼轻车熟路地推开其中一间厢房的门。门被推开的一刹,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梅夕容皱起了眉,随后又看到她娘走到书桌前掰动桌上的烛台。
瞬间从她身后传来一阵石门被推开的声音,梅夕容转身去看,只看到门口漆黑一片。
她有些害怕,叫了声“娘”。
梅若琼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了进去。梅夕容左顾右盼了会儿,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石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楼梯,梅夕容拎着裙摆小心地走了下去。越往下,血腥味越浓郁。
直到她看到底下隐隐透着昏暗的烛火,而她娘,也终于停了下来。
不知从何吹来一股邪风,吹起梅夕容散落的头发,她不安地靠在她娘身后,却一眼就看到了被关在牢笼里披头散发的女子。
不,将她称之为老人也不过分。
满头花发,随意散落,十分潦草。而她似乎感受到有人出现,立刻缩起瘦小的身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四肢被坚硬的铁链锁着,上面布满伤口。
有割伤,还有咬伤。
有一处伤疤尚未结痂,粉嫩的红肉被剧烈的动作撕扯,立刻冒出汩汩鲜血。
“娘,她是……”梅夕容捂住嘴,看到这个场景她有些生理不适,很想吐。
而她娘只冷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她怎会如此没用,随后解释道:“这就是红莲能盛开的原因。”
“红莲需以人血供养?”
梅夕容有些不忍,这也太残忍了。
而她娘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又说:“不仅红莲,赤蛇和流萤蛊皆需要她的血来滋养。”
“现在,就只差流萤蛊了。”
只差流萤蛊?那赤蛇也被她娘收入囊中了?梅夕容眼眸闪了闪,终是没将这个问题问出。而她娘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于是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她便听到黑暗中传来“沙沙”的声音,似是有什么在向她们游过来。突然,她感觉腿上贴过来一个冰凉的活物,她立刻吓得大叫起来。
这触感,分明是蛇!
“娘!”
“别怕。”梅若琼笑道。然后她放下短笛,那条蛇便没了动静。
“它走了吗?”梅夕容小心翼翼地问。
昏暗的灯光中,梅若琼笑得有些不真实,她摇了摇头,指向牢笼中,说:“没有。”
梅夕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一条足有成年男性手臂粗的红色大蛇,正慢慢向角落里的老人游去,随后梅夕容便看到它长大了嘴巴,露出两颗尖牙,然后一下子咬住老人的手,十分熟练地吸吮着她的血。
直到心满意足了,才摆尾离开。
而不知是不是梅夕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赤蛇离开的那一刻,一直低着头的老人突然抬起了头,嘴角似乎闪过一丝微笑。
可等她再次看过去时,却只看到老人低垂无力的头。
“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出流萤蛊的下落吗?”赤蛇彻底离开之后,梅若琼突然厉声对牢笼中的人说。
牢笼中的人像是没听到一样,一时之间,整个地下室梅夕容就只听到她和她娘的呼吸声。
梅若琼似乎极有耐心,一直在等着回复。
没过多久,梅夕容便听到牢笼中传来低低的笑容,随后她便看到老人缓缓抬起了她的头,又理了理头发,露出了整张脸。
那是一张非常可怖的脸,脸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只剩两只浑浊的眼睛还依稀有神。
“没用的,没用的,哈哈哈哈哈,没用的……”她一直重复说着那三个字,梅夕容能感受到她娘立刻沉下的气息。
“婉娘,你也许不知道,红莲在冰域有过盛开的痕迹。”梅若琼说。
她这话一出,那个叫做婉娘的老人突然停止了重复说话。而梅若琼看到后,冷笑了一声,接着说:“你说,是不是你那个儿子?”
她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婉娘,想在她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而那张被烧伤的脸,只有一瞬间的动容,随即又恢复如常,嘴中仍不停念叨着:“没用的,没用的……”
梅若琼气结,她顺了口气,缓缓道:“没关系,只要你不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流萤蛊的。”
说完,便带着梅夕容离开了这个阴暗狭小的地下室。重新回到地上,梅夕容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在地下室,差点把她憋死。
“容儿,这些事情你还是要早日习惯得好,未来的梅家家主可不允许如此不中用。”她说完拂袖而去。而梅夕容眼眸闪了闪,咬着牙跟了上去。
“女儿知道了。”
而她们离开之后,地下室的人突然动了起来。她艰难地扯过铁链,靠着墙站了起来,然后走到黑暗处,吹起了口哨。
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沙沙”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一条条赤色的小蛇便游到了她脚边。
她缓缓蹲下身,怜爱地摸了摸它们的脑袋,虚弱地说道:“去吧。”
那些小蛇得了她的命令,瞬间消失在黑暗中。而它们要去的地方,竟是那条大蛇的藏身之处。那条大蛇看到它们,不断吐着红信子,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它们,可下一秒,那群小蛇突然盘上大蛇的身体,将利牙扎进了大蛇坚硬的鳞片中。
大蛇吃痛地甩了甩尾巴,身子向后缩,在小蛇不断进攻下,丢盔弃甲般的逃离了这里。
它慌不择路,游上了大街。
大街上的百姓看到这条诡异的红色大蛇,各个害怕地躲了起来。它一路畅通无阻,突然,它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于是它立刻调转方向,向那处游去。
那是,食物的味道。
红色大蛇盘在窗边,眼中只有谢长安一人。它吐着蛇信子,不断向谢长安靠过去,想要和在地下室一般,盘在他身上,然后亮出牙,咬破他的血管,就可以吃到美味的鲜血了。
“师父,这就是传说中的赤蛇?”谢长安问。
裴清紧皱双眉,心中有些不敢确定。按照书上所记载,赤蛇身披红色坚硬鳞片,行动时犹如鲜血流动一般。可书上同样也说过,赤蛇细小,不足十寸,可眼前的这条……
“应当不是。”裴清确定道。
而那条大蛇在二人谈话之际,突然向谢长安发起进攻,裴清立刻揽着谢长安的腰退到了房门外,却不料他突然运气,胸中气息翻涌,一时没压住,就这样吐了一口血出来。
“师父!”谢长安心中一紧,扶着裴清退到一边,而霍无极也注意到了裴清的异常,立刻走上来替他把脉。
“你……”霍无极脸上一片郁色,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裴清的眼神,于是他愤愤地闭上了嘴。
“师父怎么样了?”谢长安焦急地问。哪只裴清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碍事。
“只是岔了气。”
怎么可能只是岔气!谢长安自是不信的,他伸出手也想替裴清把脉,裴清却收回了他的手,根本不让他碰。
“师父,我……”他张嘴,话还未说出,便看到红色大蛇已然悄无声息地游近,下一秒就要咬上他。可却在伸头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许多细小红蛇一下子缠住了。
那些小蛇将大蛇团团缠住,然后伸出牙,咬了上去,大蛇不断挣扎着,却渐渐没了气息,如一瘫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见大蛇死后,小蛇也收起攻势,一溜烟就不见了。
“这是什么情况?”霍无极没见过这种奇景,小蛇杀大蛇?他走到大蛇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然后说:“死透了。”说着便蹲下身子,仔细研究起大蛇。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若是有空,他肯定会将它带回遮天教好好研究一番。
可现在……他回头看了一眼裴清,只见他一直看着谢长安,眼中满是柔情,丝毫不在意刚才自己已然吐血。
他刚才把脉,探得裴清内力虚浮,似有消散之意,可他竟然毫不在乎。
霍无极眯了眯眼睛,心下有了计较。
看来得将此事尽快禀告给尊主。
“师父,你真的没事吗?”谢长安仍是不放心。
裴清笑了笑,低头安慰他:“真的没事,霍无极不是给师父把过脉,你无需担心。”
谢长安看了眼霍无极,想说他的医术可没毒术高超,可对上裴清认真的眼神,他也只能放下心中的不安。
“好吧。”
而正当他们说话间,客栈老板已然将红色大蛇袭击客栈的事情报告给了梅家。很快梅家便派人将红色大蛇带了回去。
“这蛇是梅家的?”谢长安问掌柜。
掌柜摇了摇头,“但是城中之事都是梅家管辖。”
听他这么解释,谢长安便不再追问。只是在裴清耳边小声问:“师父,那些红色小蛇,才是真正的赤蛇吧。”
“嗯。”从前不知赤蛇在哪,还以为都灭绝了,可谁知,今天竟然会出现这么多。
看来广陵,也将风雨欲来。
他们须得快些离开这里。
“长安,我们明日便离开这里。”
“嗯。回遮天教吗?”
裴清摇头,“不,我们不回去,以后也不会回去了。”
什么?谢长安不解,可裴清却没再解释,拉着谢长安走出了客栈,“今日你想吃什么?师父都给你买。”
谢长安笑了,指着不远处的小摊说:“我想吃那个。”
“好。”裴清都依着他,“也不怕吃多了牙疼。”
“才不会牙疼,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尤其是,裴清给他买的。
而在裴清低头付钱时,谢长安看到一条细长的小蛇钻进了他的袖子中,然后盘在了他手腕上,一动也不动。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心中惊诧不已。
裴清拿着糖葫芦回来,便看到谢长安一直低着头,于是便问:“长安在看什么?”
谢长安抬头,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随后接过裴清手中的糖葫芦,舔了一口。
“好甜啊!”谢长安满足一叹,随后不知又看到了什么,眼中一亮,指着一处说:“师父,我还想吃那个。”
裴清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小摊前排满了人,便低叹一声,宠溺地说:“好,师父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