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位善人为什么不直接给穷人发粮食呢,灯笼又有什么用,穷人只需要吃饭就好了。”突然出现的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摊主,摊主转头一看,原来是个小乞丐。
“走走走,别打扰本大爷做生意。”说着,便作势要打他。
可是那位小乞丐竟是不怕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摊主:“那位善人发灯笼又有什么用,灯笼一夜就熄灭了,第二天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具空壳。如果是粮食,说不定还能救几个即将饿死的人呢?”
摊主被他反问的一时语塞,于是便不再关注他,也不再和裴清攀谈,而是走向人群,去招揽生意了。
“穷人都快饿死了,还需要什么灯笼。”小乞丐看着摊主离去,眼神便瞟向锅里的馄饨,裴清看到他咽了咽口水,趁着摊主不在,当着他的面,飞快的从里面捞了一个馄饨。滚烫的馄饨,在沸水里不断翻滚着,可是就算再烫,那位小乞丐都没有扔下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只是用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包裹起来,然后对着裴清,将自己长满冻疮的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之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裴清兴致缺缺,便打算打道回府。可是纵然裴清少年老成,他也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看见沿街叫卖的吃的,都是他之前不曾见到过吃过的,于是便买了许多,打算回去一一品尝。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心满意足了,才发现,这条路已经不是他来的那条了,而他,从来都是不记路的,他甚至,连客栈的名字都不记得。
正当裴清惆怅着该怎么回去的时,在黑夜里突然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公子,如果你能将怀里的吃食施舍点给我,我可以带你回去。”
裴清低头望去,是那个在他面前偷馄饨的小乞丐。他有些好奇,这小乞丐是怎么知道他回不去了的。
“我一路上都跟着公子,看着公子在这个路口徘徊了许久,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想起摊主说公子第一次来广陵,所以……”小乞丐似乎是有些着凉了,话还未说完,就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而且我知道公子住在哪个客栈的,今天傍晚,我看到公子和一红衣公子一起进了城。”
似乎说的并没有毛病。
“所以,我住在哪个客栈?”裴清想确定一下小乞丐是不是真的知道他的住所。
“我若现在告诉了公子,公子转眼去向他人问路,那我……”小乞丐眼睛狡黠的转了一圈,细细说着:“我只是想让公子施舍一点吃食,若你转身走了,我岂不是什么都捞不到。”说完,又咳起来了。
裴清在下山之前,都不曾见过乞丐。这下山的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乞丐,他也见过不少,大多都是在沿街拿着个破碗乞讨,他不曾见过这样的乞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不足以遮住整个身体,在这样的雪天里,连双鞋都没有穿,只是光着脚,似乎是感受不到寒冷的样子,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手里的吃的。多年来,裴清从未有过心软,毕竟教中第一守则便是无情,甚至在他第一次任务中,第一次杀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人之时,他都不曾有过些许动摇,可是看着眼前的小乞儿,他却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所以他伸出了手,将手中的一串糖葫芦递到小乞丐面前,说:“这是订金,你可拿好了,等你将我送至客栈,我手中的所有,都给你。”语气,温柔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六七岁的孩童,大多还在父母的怀抱里撒着娇,而他却在为了能够活着而每天奔波,他小的时候,很是怕冷,每到冬天的时候,娘亲便会给他准备厚厚的冬靴,可是现在,他光着脚走在雪地里,甚至连一丝冰冷都感受不到,因为早已冻得麻木了。他得走快一点,他怕身后的那位锦衣公子不耐烦,嫌他走路慢,然后他手里的那些吃的都泡汤了,那些肉包,糕点,大概够他吃很久了吧。
所以,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裴清能够感受到,前面的人在越走越快,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也加快自己的脚步,紧紧跟在他后面。脚上踩着小乞丐的脚印,裴清突然冒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要不,把他带上山吧。
可是他随即自我否决了,算了,他本不应该管这些的。
“公子,你走的有些远,如果按着主道走,可是要费些时间的,刚巧,我知道一条近路,只要从这边抄过去,便能很快到客栈的。”
小乞丐回头,指着一条没有脚印的小道,对着裴清说道。
裴清能够隐约看到他脸上的酒窝,他大概是觉得快到了,所以便很开心。
“好。”
这条路,肯定很偏,而且不曾有人走过,因为雪地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印,深深浅浅的落在上面。但是这条路上,总是能传出幽幽的梅花香。走了没多久,小乞丐忽然停顿了一下,可是立即,便又像之前那样,步履飞快。裴清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这周围都没有人家,而在他右手边,似乎是一户人家的大门,看上去破败了很久,他在夜色中依稀可以辨别出,这户人家可能是个大户,但不知为何,却落败至此,人去楼空。
绕过这户人家,又转进了一个巷子,走到尽头的时候,小乞丐便转身对他说:“公子,客栈就在前面。”裴清循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是他住的客栈,于是他蹲下身,将怀里的,手里的所有吃的,都递给了小乞丐:“谢谢。”说完,便起身,也不等小乞丐说些什么,就向前走去,既然已经送到,他也将之前答应给的东西都给了他,银货两清,自然是不必纠结的。
所以他没有听到小乞丐说的那声“谢谢”,以及哽咽的哭声。
他很久不曾见过这么好的人了,长得又好看,心地还善良,他本来只想要一半的,可是这个神仙样的人,竟然把所有的都给了他,他这个冬天,终于可以不再为吃的而伤透脑筋了。
裴清也是这样想的。他买了很多东西,足够他吃上一阵子的,他第一次做一件好事,甚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在祁霄一大早上喝的醉沉沉回来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生气。祁霄这个人,也就贪喝贪美色了一点,与他无关,何来生气。只是得快一点了,要早些回去,不然尊主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
祁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大雪丝毫不减,越下越有气势,他摸着昏沉沉的头,突然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你这个样子,要是有仇家找上门来,肯定是一刀毙命,而你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曾看清。”
祁霄寻声看去,就看到裴清坐在窗前,喝着茶,“原来是小清啊。”
祁霄一喝多就会叫他的小名。
裴清并不理会他,他一路上,都已经习惯了。“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们今天下午出发,在年前应该就可以赶到了。”
“赶到哪里?”
裴清手一顿,怎么办他有些忍不住了,想要弄死祁霄。可是他不能,于是便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用背影回了一句“遮天教。”
开门出去的那一刹那,本来还好好的茶杯,在顷刻间化成尘埃。
“哟,脾气还不小。”祁霄摸了摸鼻子,总感觉本来有些人间烟火味的裴清,又变成了山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冰块了。既然回去会让你不开心,又何必这么着急。可是少主既然下了命令,他一个小小的堂主,当然得服从啊。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裴清便和祁霄重新踏上了归去的路。
只是在快要出城门的时候,裴清忽然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而他身后的雪地里,留下的是红色的脚印。
是那个小乞丐!
裴清心头一紧,下了马,也来不及和身边的祁霄打招呼,便飞快的追了上去。在小乞丐快要倒地的时候,接住了他瘦小又冰凉的身体。怎么回事,不是给了他足够的吃食吗,怎么还弄成这样。裴清用两指探了他的脉搏,眉头紧锁,他受了很重的伤。
反应过来的祁霄,拉着两匹马,刚走到裴清身边,就看到他抱着一团不明物体,周身散发得气息比寒雪天还要寒冷。他习惯的噤了声,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要引起裴清的注意,不然倒霉的就会是自己。
裴清看都不看祁霄一眼,只是丢给了他三个字。
“回客栈。”
祁霄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教中人口中的“冷血少主,无情少年”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他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喝酒错过了很多好戏,果然是喝酒误事啊。所以说,他是怎么认识这个,现在躺在床上,虚弱的只有一丝气息的,嗯,小男孩儿的。
想问又不能问,他只能看着裴清忙前忙后,又是叫掌柜的娘子帮忙擦洗换衣,又是给他搭脉针灸。
嗯,这是一件奇事,他得回去和大伙儿一块儿说一说。
裴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小乞丐这么上心,大概是有个相似的童年吧,让他格外的心疼他。从他昨天在沸水里面捞馄饨,到伸手问他要吃的,他本来以为他的心是冷的,是冰封的,可是这个小乞丐,却让他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他要带他回去,如果放任他这样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具死尸,一抔黄土。
“别,别抢我的。”
“爹娘,我错了,别不理我。”
“不要丢下我。”
“那是神仙哥哥给我的,别抢。”
“不要打我。”
梦中的小人儿似乎在做着噩梦,一直在低低的说着呓语。
裴清摸着他皴裂的脸颊,满眼的心疼,若说他童年不幸,却也不敌他分毫,好歹尊主没有遗弃他,好歹他也是个少主,好歹他不愁吃不愁穿。
裴清又给他喂了一次药,在看到他不再说梦话,沉沉睡过去了之后,替他掖好被子,便出门了。
门边,是在沉思的祁霄。
“我要带他回去。”
“你可想好了?”
“是。”
“尊主问起来,怎么办?”
“我已十六,而且也出过任务,按照教中规矩,已经可以收徒了。”
“所以你……”祁霄有些惊叹,他没想到,裴清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昨天见过他,他很坚强,我想着可以帮他一下。”可是没想到却害他至此。事情的大概他可以猜到,一个这么小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乞丐,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突然有了很多吃的,肯定会引起其他乞丐的注意,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若他今天没有看到他,他可能就会死在这雪天里了。
祁霄看着裴清,十六岁的少年,在教中,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人吃饭,一人练功,若不是此次下山途中,看到裴清也有小孩的好奇心,小孩的心性,祁霄都要忘了他其实也是个十六岁的人。遮天教,对他来说太冷了,收一个他喜欢的徒弟,陪在他身边,也许是个好事。至于尊主那边,要是反对,那他就和其他堂主一起替他担着吧。
“哎呀,好事好事,收徒弟而已,别这么一脸凝重了,你饿了吧,我去让小二准备一些吃的。”说完,便摆摆手,下楼了。
大年初三,雨雪初霁,十六岁的裴清,带着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回了遮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