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心碎了一地,他怔怔地看着裴清,眼中模糊一片,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心中一阵一阵的刺痛,他急喘了几口气,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晕之前脑海中反复闪过一句话:裴清不要他了。
对于小时候的印象,已经所剩无几,谢长安只依稀记得他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中,他有个很好看的娘亲,可是娘亲却不喜欢他,每次见到他都会大喊大叫,他还有一个不常出现的爹,可每当他出现的时候,他的娘亲就会陷入永无休止的癫狂中。谢长安每日能做的事情就是乖乖躲在一边,不让他的娘亲因为他而哭泣,他以为只要自己听话,娘亲就会喜欢他。
可是他娘亲还是偷偷将他丢掉了,丢在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无论他怎么哭喊追赶,他的娘亲都不回头看他一眼。他对娘亲最后的印象,就是她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后来,他就成为了广陵城的一个小乞丐。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讨不到吃的,还经常被其他乞丐欺负,可是他遇到了裴清,那个长得很好看笑得特别温柔,会将怀中所有食物都送给他的人。
他甚至还带他回了家,收他做徒弟,给他锦衣玉食,教他各种心法武功。他想,这一辈子他都不要离开裴清,死都不要。可是他没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裴清不要他了。
怎么能不要呢,他明明这么听话,他已经,无处可去了啊。
睡梦中的人紧皱着眉,眼角不断有泪珠滑过,身穿黑衣的年长男子坐在床边,表情担忧,一手紧握他的手,一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痕。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青衣打扮长得有些妖娆的男子。
男子看着眼前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他咬了咬下嘴唇,心中似有不平,低声对黑衣男子说:“少主,长安不过是惊吓过度而已,睡一觉就好了,夜已深,少主还是早些休息,明日少主还要动身去冰域呢。”
黑衣男子嗯了一声,却又没动,依旧看着榻上熟睡的人,抿着嘴唇,眼眸深邃似海。谢长安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仿佛空了一瞬。回到客栈,发现霍无极已经等候多时,他没来得及和他多说些什么,只飞快地将谢长安放到床上,给他搭起了脉。
脉搏虚浮无力却急促,真气凝滞,气血不畅,是惊吓过度又气急攻心的表现。而他体内,似乎另有一团不属于他的内力在乱窜,极其霸道,若不加以引导,怕是会将谢长安吞噬殆尽。裴清表情凝重,将谢长安扶起,盘坐在床榻上,举起一掌抵在谢长安背后,慢慢运起功,将谢长安体内的另一股内力暂时压制下去。
谢长安闷哼一声,随即嘴角吐出一口鲜血,裴清心疼地替他擦去,又将他塞进被窝盖好被子,然后抓着他的手默默坐在床边。可睡梦中的谢长安极不踏实,边哭边小声呓语。
“不要丢下我。”
“娘亲,我会乖乖听话的。”
“不要赶我走,师父。”
“师父。”
“师父。”
“……”
“裴清。”
裴清就在他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听到谢长安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心中一阵悸动,十分迅速,来不及反应。
他不知为何谢长安会如此不安,竟觉得自己会丢下他,只能牢牢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回复“长安,师父在”,只不过梦中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听不到他的话。
霍无极终是看不下去这种场面,眼带怨恨离开了这个房间。谢长安这个小兔崽子,只会给裴清添麻烦,他就说当初裴清不应该带这个小拖油瓶上山的。要是被尊主知道裴清因为这个小兔崽子而错过进冰域的时间,怕是会大发雷霆吧。
知道谢长安要下山的那一刻他别提有多开心了,他以为裴清会对谢长安不一样,他一直在等,等谢长安十六岁,等裴清安排他下山。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等到了,虽然只是下山历练,可他还是很开心。
裴清对他的徒弟一视同仁,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所以他在谢长安下山的时候,非常大度送了他很多珍贵的毒药。既然是裴清的徒弟,那就是他的徒弟,作为长辈,是需要照顾小辈的。谢长安一走就是三个月,没提过要回来,他经常看到裴清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手中抓着青玉,眼眸低垂。
不用去猜他也知道,裴清是在想念谢长安。那一瞬间,他胸中涌起汹涌的嫉妒,尽管他知道,裴清对谢长安只有师徒之情,可他仍控制不住,尤其当他看到那对独一无二的青玉时。他与裴清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裴清有多宝贝这对青玉。
那一刻,他想,要是谢长安一辈子都不回来了该多好。后来尊主安排裴清带人潜入冰域,与祁霄会合,他当时满心欢喜以为裴清会选自己,没想到他却选了苏梦和仇莽,那两个整天吵吵闹闹腻腻歪歪的家伙。
他嫉妒能陪在裴清身边的每一个人。
收到裴清消息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开心,他以为裴清是想见他了,没想到他来到长乐镇的第一眼就是看到长街树梢上站着看热闹的师徒二人,谢长安脸上的笑狠狠刺痛了他,他只能灰溜溜的回到客栈等他们两个回来。
可是白天还好好的谢长安竟然晕倒了,裴清满脸急色,恨不得晕倒的那个人是他自己。霍无极什么时候在裴清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怪不得祁霄总会说,裴清可宝贝谢长安了,以前他不信,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不过,还好,谢长安只是裴清的徒弟。
月上中天,榻上的人终于平缓下来,裴清揉了揉眼眉,起身离开了房间,然后推开了隔壁还亮着灯的房门。
“少主?”霍无极看到裴清,一喜,眼眸瞬间亮起来,“少主可是有事?”
裴清嗯了一声,站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月亮,缓缓开口:“明日一早你就回遮天教,将柴房里的人一起带上,带回去关押,等长安回来再做处置。”
霍无极不解,什么叫等长安回来?
“长安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嗯。”裴清低声应了句,随后又解释道:“他随我一起去冰域。”
什么?霍无极不敢相信,裴清竟然会带谢长安一起去冰域,为什么,不是说此行凶险万分吗,为什么会带上谢长安,他就不怕谢长安会受伤,他就舍得吗?
霍无极张着嘴,想问的话太多,无从问起,却只听到裴清又说了一句:“此时不用报告尊主,回来之后我自会向他说明。”说完之后,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霍无极的房间。
霍无极看着裴清离开的背影,又听到隔壁房间门被打开,眼中逐渐浮出浓郁的怨毒,他双手紧紧抓着窗沿,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谢长安睁眼看着窗幔顶,脑子还不是很清明,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等他半倚着身子起来看了眼房间的格局后,才想起这是裴清的房间。可是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不见裴清的身影,他胸腔中涌起一股酸涩,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裴清还是走了。
珍珠似的泪珠砸在被子上,他紧紧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心中实在太痛,为了掩盖这种痛,他加大了牙齿上的力,嘴巴瞬间被咬破,口腔中充斥着铁锈的味道,而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滴落在他白皙的手臂上。
因为太过伤心,他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而进,在看到他时,身形明显一顿,随即他感觉到有人疾步靠近,修长的手指用力撬开了他的牙齿,将他被咬得破烂不堪的嘴唇解救下来。
谢长安抬着朦胧的眼看向床前的人,黑衣,在看他的脸,是裴清。瞬间他心一恸,伸出手环住了裴清的腰,大声哭了出来。
“师父,不要,不要丢,丢下长安。”
裴清无奈的叹了口气,心疼地摸了摸谢长安的头,轻声说:“师父永远不会丢下你。”谢长安闻言从裴清怀中离开,抬起头盯着裴清的双眼:“真的吗?”
裴清点了点头,转眼看到谢长安嘴上的鲜红,眼中心疼不已,却在下一秒伸出手按在了他的伤口处:“长安,下回不要让自己受伤。”谢长安吃痛的皱了下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伤口,裴清来不及将手撤走,就这样被谢长安舔到,温热湿润的触感让他有一瞬的分神,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将手收回放在了背后。
谢长安觉得伤口疼,下意识伸出了舌头,可没想到却碰到了裴清的之间,瞬间耳尖红了起来,他小声喊了句“师父”。
“嗯?”
“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吗?”谢长安仍是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裴清俯下身子,棱角分明的脸在谢长安眼中不断放大,最后停在他上方一寸,谢长安能感受到裴清灼热的呼吸声落在他的脸上,他看到裴清笑着伸出手指,缓缓抵在他额间,进而一发力,谢长安的脑袋被他往后推了一下,随后他就听到裴清说:“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师父什么时候说过要丢下你?”
谢长安红着脸,双手捂着额头小声辩解:“师父昨天说遮天教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裴清一顿,随即轻声笑了出来,“为师的意思是你可以自由的活着,不需要被遮天教的教规束缚。”
谢长安听到后脑袋一片空白,所以裴清如果是这个意思,那他要死要活让裴清不要离开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岂不是很丢脸?而且他昨天还被吓到晕倒?
完了完了,谢长安红着脸,一把抓着被子盖在了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