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晓。
天色晓暮,残阳洒满在城门上,还有城内道路上。
此时已经接近关闭城门的时候,城门外边是急冲冲赶过来想进城的人,城门里边是急冲冲想赶回家的人。
一排饮子铺,各家老板都在收拾铺子里剩余的汤饮,此时的客流量没有一天太阳最烈的时候那么多,但还是时不时有些人过来买一碗饮子喝。
绿豆汤铺的后棚里,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端着碗不疾不徐地喝着,另一个只是撑着下巴看着他。
这另一个便是铺主。
男人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汤,眯着眼叹道:“绿豆沙而软嫩,甜而不腻,凉丝丝的,这么热的天喝一口,真是一路凉快到心里。”
老板谦逊道:“过奖过奖。”
“听说这儿的绿豆汤铺开了许多年了?想来口碑是不错的。”男人道。
老板闻言笑:“不过做些养家糊口的小买卖,一晃竟然已经开了这么多年。”
男人道:“老板家室有几个人?我本以为像我们这些刀口子上添血讨生活的人,一辈子不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便已是极好,从不敢奢望能成家立业,看老板如今生活幸福美满,真是羡煞旁人。”
此话一出,那老板目光变得幽深。
男人却一笑:“切莫紧张,不过是寻常唠唠话。”
“我今天在你这喝了三碗汤了,还不知老板名讳?在下丘沙,肆州人士。”
说着,男人伸出双手,隔空朝老板抱了一拳。
老板垂眸几秒,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随后抬起眼也抱了一拳:“在下刘栽。”
丘沙道:“我此次南下,是为寻一件东西,还望刘兄帮忙指条明路。”
刘栽笑:“我不过一介小商贩,哪能懂这些。”
丘沙看着他:“刘兄生意做得不错,可也不要忘了自己本来是干什么的。”
刘栽闻言一顿,看向他:“丘沙兄这是打算撕破脸皮了吗?”
丘沙轻嗤,目光转移,看向日头西坠的天边晚霞:“我从来都是在风沙里打打杀杀的人,今天陪刘兄演了一天文绉绉的戏,自以为已经是给足刘兄这个面子了。”
“既然已经找到你这儿了,刘兄该不会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吧?”
刘栽闻言,半顷都没说话,最终只能无奈苦笑:“你说的是。”
丘沙转头看他:“不过你倒隐藏得好,我观察了一天,竟还没看出来通道在哪儿。”
“刘兄,可否指条明路?”
刘栽双手一摊,笑而不语。
丘沙沉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没耐心陪你玩找东西的游戏,刘兄要是不配合,我只能动武了。”
刘栽只含笑看着他,不置可否。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忽然,静默的空气被搅乱,一声衣裤划破半空的声音,木桌底下,丘沙的一条腿已经迅速朝对方踢去。
刘栽两腿轻抬,躲过了这力道十足的一击,随即趁对方的腿伸过来这个机会,腰身下沉,两条腿迅速夹住对方那条腿,狠命搅转。
丘沙轻呵一声,另一条腿旋开,直接打在对方的膝盖骨之处,只疼得刘栽仿若感觉自己的膝盖头骨碎裂了一般。
也因此,丘沙的那条腿获救,立即从对方那里退出来。
然而刘栽怎肯就此轻易放开他?两腿一伸,明明上半身巍然不动,下半身却像个陀螺一般,快速在桌下一扫而过。
丘沙双手猛地在桌上一撑,简陋的木桌发出砰的一声响,然而桌子之下,丘沙的双腿竟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严密贴合在桌底,躲过了刘栽这一记猛烈的扫堂腿。
从外表看过去,两人似乎在面向而谈,而不为人知的桌底下,却是一副打得猛烈的场景。
黄沙在两人脚底被旋开,纷纷扬扬散在二人周围。
城门,最后一班的官兵眼看着差不多快收工了,一时神情都露出几分松弛,心想着等巡查完这些进城出城的百姓,就能收工回去,好好休息一番。
然而不曾想,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猛然的破裂声,官兵和路人皆是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过去。
不远处的一个铺子后面,原本坐着两个人之间的木桌不知怎的,已经从中间裂成了两半,齑粉猛飞,扑散在四周。
从外面远远看不太清那两人的神情,只是从举止背影来看,似乎有几分不知所措。
官兵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继续盘查了,只要不是打架斗殴,一概与他们无关。
而在铺子里,被黄沙与齑粉包裹的两张脸,却不像方才官兵所以为的“不知所措”。
“当真要我把你这铺子给扬了么?”
刘栽双手一摊:“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丘沙听言,不禁仰头哈哈大笑三声,这动静又引得四周许多人侧目看过来。
“不过一个守门的,竟也有这么大的口气,我看你也有三十好几了吧,不知活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正式摸过你们岁星堂的门槛?”
此话一出,刘栽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他便调整好表情,道:“岁星堂远在千里之外,我隅居在这江南小城,当然没机会摸到。”
丘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少废话,一群鳖孙,听说我要来,你们岁星堂的人就连忙躲起来了,就只剩你一个,”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变得怜悯起来,上下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对方。
“就只剩你一个可怜人被迫守在这儿。”
刘栽闻言,脸色倏尔变了,再也忍不住,喝道:“闭嘴!”
丘沙得意地站起来闲庭信步地在棚子里散步:“刘兄啊刘兄,你也清楚我们要的是什么,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看得出来,如今到底是你们岁星堂的实力一蹶不辰。”
他绕到刘栽背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亲切道:
“你可不要犯傻。”
刘栽脸色莫变,过了顷刻,才道:“我怎么不知荧惑堂还有挖人墙根的爱好?”
丘沙瞥他一眼,不屑冷笑一声。
“客气的话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不要再试探我的耐心。”
“更何况,”丘沙微笑,“我也已经找到了。”
此话刚落,丘沙已经一掌击向铺柜上摆放着的一个木盒,刘栽脸色巨变,飞速转身,一脚踢向他,企图阻止他的行为。
丘沙见状倒也及时收手,闪身躲过了这一脚。
待落地,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果真让我猜到了。”
刘栽脸色一变,意识到方才他这一掌不过是试探,自己情急之下中了他的诡计,一时脸色难看无比。
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丘沙拍拍手,道:“还得劳烦刘兄为我打开一下,你们岁星堂虽青黄不接,但这看家本领的千机术,我确实是心服口服的。”
刘栽闭了闭眼,却道:“要杀要剐随你。”
丘沙一顿:“刘兄这是不愿配合的意思?”
刘栽冷笑:“你们荧惑堂这些年尽干些抢杀掠夺的勾当,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不会为你们办事。”
丘沙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先是闷声偷笑,实在忍不住了,这才放声大笑。
“啧啧啧,我起初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兄,按年龄,我得喊你一声大哥,可刘兄是因为一辈子没出过宣城,所以长得有些过于天真无邪了么?”
丘沙一步一步靠近,明明满脸络腮胡,可刘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分明的戏谑,还有渐渐浓郁的冷意。
“都是一家的兄弟,谁又比谁高贵?”
丘沙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刘栽的手腕,低声道:
“你当真以为我今天就只在你这儿观察了一天么?”
“刘兄生意兴隆,家庭美满,羡煞旁人。”
“尤其是你家中三岁的女儿,粉雕玉琢,着实可爱的紧。”
刘栽脸色猛然煞白,他哆哆嗦嗦的侧头看向丘沙。
“你…你做了什么?”
丘沙微微一笑,扶着他走向那木盒,可只有刘栽明白,这一“扶”暗含的力道有多不容拒绝。
他脸色惨白,全然没了不久前的风度和洒脱,仿若被猎人揪住致命的后脖颈,只能任由猎人抓着他走向关押他的牢笼。
待走到木盒面前,丘沙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层层精巧复杂的机关,全然被隐藏在这小小一块盒子中。
“打开他。”丘沙下令。
刘栽闭了闭眼,待睁眼时,眼里全是苍凉和凄切,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二十多岁。
他向来十分谨慎,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结果没想到还是被人轻而易举地查清了家底,软肋被人捏在手里,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刘栽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在木盒里按了一下,那机关仿若活了一般,自发转动起来。
待它转到某个位置,刘栽又是一按,接二连三,顷刻后,机关缓缓停止转动,然后丘沙便听到地里隐隐传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仿佛是什么打开了。
丘沙寻声望去,具体位置在方才桌子的斜后方约七步的地方。
丘沙露出了满意的笑,转头却注意到刘栽青灰的脸,仿若失去了生机一般。
“刘兄这是何表情?说到底,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会置你于死地?”
刘栽转头,不欲与他多说一句话。
丘沙长叹一声:“自古以来,金盆洗手能成功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刘兄尚未完全退身,就已经有了这么大一个软肋。”
“刘兄,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