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是天边残阳墨峰交界处,鸦鸟扑入林伴随悠远鸣啼。
腰间苦木长剑剑身斑驳,她才出山门,远眺山头上。山间晨雾萦绕处,她再向山门拜谢师恩。
恍惚间,耳边闻得一声歌又一声歌,悠长婉转,穿过残阳墨峰,掠过晨晓。
再一抬眼,却是接天猩红,哀嚎惨叫不息,地面黏腻血流成河。
惨烈和呼啸,生灵涂炭,断戟残剑。
有一柄剑重重跌落在地,剑身在接地一刹那发出一阵哀鸣,随即碎裂——
“京月——!”
有人声音凄厉,字字泣血。
而她只能抬眸,望着那个一剑刺穿了她心脏的人。剧痛之下,生机被剑吸取,那人看不清模样,但她能够感知到,那人眉目间仍旧一片清冷自持,风光霁月的模样。
没有一丝波动。
她眸间不由得一片哀恸破碎,泪水渐渐地模糊瞳孔。
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血花从剑端绽放,触目惊心;剑剜转后抽离,她失去支撑,看着自己像断翅的蝶,重重倒在地下。
支离破碎。
为什么?
你仍旧能够如此冷静地望着我死去,没有一丝波动?
她蓦然如此怨恨地想。
梦境在她倒地瞬间破碎,江知缇睁眼,又是天光破晓时。
梦境里的死亡让她有些茫然若失,胸口被剑刺穿的剧痛仿佛还在,江知缇不由得捂了捂胸口。
好一会儿她缓回神,起身,在水缸边收拾好自己后,推开木门。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据说昨晚那个被周赵氏拖在雪地里鞭打的丫头死了,被一卷草席抬去了荒郊野外。
夜半死了一个丫头不会引起什么骚动,周赵氏对此只是挥挥袖,令人给那丫头的家里送去些银两打发了事。
但晌午没能安宁,茶楼对面的秀红院被一群奇怪的人围住了,里面的客人也被赶了出来,所有姑娘困在院内不得进出。
鸨姆见情形不对便派人去找官兵,但被拦住。
细问竟是城中大府来人,要抓那日冲撞了周长锦的莲璃与小姑娘。
不论鸨姆如何解释,说莲璃已经赎身离开,那些人还是将整个秀红院翻了个底朝天。
如此一来秀红院不得不闭院拒客,就这么一连好些日子。
人人道是那城里来的周长锦小少爷的死与莲璃有关系,不然为何莲璃前脚一走,后脚那小少爷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江知缇在为客人们拴马,她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市井小话,大致都在议论周长锦的死。
方子泓没有离开,而是留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将周长锦的死因调查清楚后,好回去向师门请罪,得到师门宽恕。
她将周长锦的尸体拖去河道边只是想避免人们怀疑到它身上,以为如此便可以让人们怀疑到妖魔身上。可她忘了会有仵作验尸,仵作只要一看便知周长锦不是在河道边死的,而是在别处死了被拖过来的。
更没曾想的是,现在人人都怀疑周长锦的死与莲璃有关系,因周长锦死前与莲璃身边的小姑娘有冲突;恰好前脚莲璃带着小姑娘离开小镇,后脚周长锦便突然死去。
江知缇攥了攥衣角。
周长锦的尸体在义庄,需要停灵七日才能够下葬。周赵氏每日都会扑到义庄里面哭诉,不断地道周长锦死得冤枉,死得不明不白。
城府那边貌似在抓莲璃,因周赵氏一张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周长锦的死和莲璃脱不开干系了。
那日从周长锦身上寻得的木壳还在,江知缇揣入了兜内。一时半会用不上,江知缇没有再拿出来端详。
……
傍晚时分,江知缇照常端药过去,药会被另一个丫头端到周赵氏手边,于是江知缇便隔在远处看周赵氏喝汤药那从急切,渐渐演变为狼吞虎咽的模样。
第二日,茶楼突然闭门不见客。
常客对此怨声载道,聚在门前一会儿后又散开,往偏远的茶馆去。
江知缇则在暗处,望着茶楼后面的方向,不语。
突地听见些许窸窸窣窣,她循声走去,与一条野狗对上目光。
惊奇地与那夜重合。
野狗望着她,与那晚一般,俨然一副人灵模样——兴许说,它便是那晚上那条咬死了周长锦的野狗。
可她将那条野狗杀掉且分成了尸块。
江知缇微微眯起眼。
现在是白天,但这么一条野狗也不会引起寻常人家的留意。
那么,便指向了另一个可能——野狗复活了。
奇妙。
江知缇朝着野狗扔去一颗石子,野狗没有理睬,仍旧看着她。
便是要带她去哪里的意思了。
江知缇跟着野狗走,野狗也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与江知缇不相上下——这是江知缇没想到的。
一人一狗绕到了茶楼后面,周赵氏住的宅子里,野狗把她往宅子的另一面去,停在一间废弃上锁的屋子。
野狗舔了舔她的手心后一瘸一拐地离开,江知缇停下来看屋子上的锁。
一把新锁,不是旧锁。
她看了看,四下环视后发现没有丫头伙计在附近,伸手,拨弄几下锁头,随即猛然一边拉出去!
锁开了,江知缇推开了门。
门内是个小院子,小院子尽头还有门,但那个门没有上锁。
她便慢慢地走近,将耳朵附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
有些,细碎的呼吸声。
是人,还是动物,还是野狗?
江知缇皱了皱眉。
“水……”
她听见了里面传来这么一句虚弱沙哑的声音。
看来是人。
周赵氏在这里关了人。
是丫头,还是伙计?
但听声音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不存在什么威胁。
江知缇便推开门。
门往里打开,吱呀一声,里面昏暗不见光,且久懒打扫,推门的瞬间扬起一阵灰尘,江知缇猝不及防地吸入一大口烟尘,猛烈地呛了一下。
呛到她有些抬不起头睁开眼看里面的情形,好一会后她才缓过来,抬起头睁开有些湿润的双眸往里看——
熟悉又陌生的布衣,被捆绑的女子。
江知缇瞳孔一凝。
“小哑巴……”
开口嘶哑干涩,是方才叫“水”的声音,而这副声音,是从奄奄一息的莲璃口中出来的。
“帮……帮帮我,救救她……”
她说着,露出了挡在身后,早已昏死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