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觉得我像疯子,不仅自己疯,还要逼疯你。”雁沄头靠在绳索上,声音很小,若不仔细听,恐要化在风里。
“我知道你并不愿意这样。”郁离见她有倾诉的意向,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惹到她。
雁沄轻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恰恰相反,我乐意。”
郁离坐在石头上,手撑着头歪头看她,“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会□□心丹强行镇静了。”
大吼大叫会累的,身上新添的伤口会疼的,而且,两千年都没有改善,怎么会是乐意呢,最起码现在的疯不是她想要的疯。
雁沄又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她甩甩手,在秋千上变出靠背,随即靠在上面,像坐在摇椅上一样,微微悠荡。
因她不说话而又陷入沉默,郁离道:“你有向西王母求助吗?”
雁沄眨了眨眼,没回答,指着头顶:“你看这天,是什么颜色?”
郁离不假思索:“蓝色。”
雁沄指了指青草,“这是什么颜色?”
郁离:“绿色。”
雁沄又指了指杜鹃:“它们是什么颜色?”
郁离:“灰色。”
雁沄点点头,又道:“你在人间游历多久?”
郁离:“七百多年。”
雁沄:“看到了什么?”
郁离:“看四季轮转,看繁盛和衰落,看战争与太平,看文明更迭,看建立和改革,看悲与喜,看重逢和离别,看巧合与蓄意,看自相残杀与相互依偎,看奄奄一息与活蹦乱跳,看爱与恨,看善与恶。”
雁沄:“你看到很多,感觉如何呢?”
郁离:“每个人每件事的结局看似从最开始就注定,其实大家深处在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不管是自己还是旁人,只要做出选择,就会将结局领向不同的结果。”
“我似乎明白为什么几百万万年的文明会轮回,轮回几次仍觉得新鲜,不是因为大家喝了孟婆汤失去记忆,而是大家每次轮回都有不同体验。”
雁沄:“你既然已经明白这么多,那我的事就更不必问——”
“不行!”郁离着急打断,“我要问,今天问不清楚明天问,明天问不清就后天,后天不行就大后天,一直到问清楚为止。”
雁沄:“……”
雁沄:“天是蓝色,草是绿色,鸟是灰色,对吧?”
又回到刚才的问题,虽然不明白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点头。
雁沄:“多漂亮啊,可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你,谁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虽然我们是神仙,但深究下来,我们只有暂管权,并没有剥夺权,没有我们,它们照样活的好好的。”
“仙可以做到与自然融合从而真正的死亡,但凡间生灵不会,他们在经历短暂一生后去六道轮回,再次降生,凡间的生灵一直想升天达到永生不灭,真要论起来,它们才是真正的永生。”
“你也说了,大家都会死,无非就两个结果,轮回和湮灭。”
郁离:“所以你想死不瞑目?”
话题骤然转折,引得她卡壳半瞬。
雁沄皱眉:“……你什么毛病?”
郁离梗着脖子:“什么样的师傅带什么样的徒弟。”
雁沄:“要是搁以前,绝对吵得你嗷嗷直哭,你也就现在欺我老无力,我呸,离我远点。”
郁离上前抱住她的腿,“所以你有向西王母求助吗?”
雁沄挣扎一半忽然停住,神色莫测地看着她,“你不会觉得我现在的职位是一直都有的吧。”
郁离愣住,所以雁沄变成这样,西王母是完全知情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若是这样,她或许理解雁沄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了,师傅害她就算了,连女仙之首的西王母都视而不见,那还有谁能帮助她?
——
昙音悬于命树密密麻麻的树叶中间,司命待在司命殿里,让她探查命簿的是否有异样。
探查的事司命殿的弟子每天都会做,可她现在脑海里全都是雁沄和郁离说的话。
只要和雁沄有直接关系的命簿,全被司命拿到自己的屋子,她没办法查看,只能在这大海捞针,企图找到和雁沄有关系的命簿。
找了一上午一无所获,她不能就这么干找,得想其他办法。
她和雁沄是不是同一时期升的仙她说不准,她来玉京的时间不算长,也就短短两千六百年而已,在这之后她从未听说过雁沄这号人升仙,她问她的师姐师兄们雁沄什么时候来玉京。
没人回答出个所以然来,大家对雁沄的记忆好似都模模糊糊,都以为是对方引领的雁沄,结果一问都没有,如果谁都没领过,要么她在玉京已经几万年了,要么在司命殿不知不觉的时候升了仙。
前者不太可能,大家对她的记忆只存在这一两千年,再往前不记得有她,只有后者,可是,若是升仙台升仙,怎么可能会不知不觉,没人去指引,司命殿是必经之处,哪怕是西王母亲自去接,也要过一遍司命殿。
难道真是苍檀上神?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五大仙主之一啊,从来都是默默无闻不争不抢,这么多年徒弟也就收了两个而已,五位仙主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雁沄的声音再次从她的脑中想起,阵阵挑拨她的神经。
仙主的命簿她没权限看,扶摇和雁沄的命簿都被司命收了起来,还能有谁知道她以前的事。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忽然在命树外围看到一道白影来回划过,她飞出去一看,扶摇飘在司命殿前,因化风阵而停住脚步。
等等,既然命簿看不了,为什么不问当事人呢。
扶摇双手背在身后,捏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泛白,这风阵并不强,她挥挥手就能破,但若是强破必定会波及到人间,必须得让里面的人解开。
正准备布一层保护屏障防止法术波动时,忽然见从命树中飞来一人,定睛一看,是司命的徒弟昙音。
昙音先向她行一礼,后问:“上神可是来找司命?在此之前,小仙可否占用上神一点时间询问些事情。”
扶摇想也没想就拒绝:“没空,赶紧把这风阵解了,本君有要事找——”
昙音郑重:“关于雁沄仙子和苍檀上神的。”
昙音看她脸色一变,就知道她也是为此事来的,虽然她与雁沄水火不容,但终究师姐妹几千年,怎么会看着自己的师姐沉沦而不管不顾呢。
扶摇挥手变出一层罩子,将两人身影和声音隔绝后,道:“说吧,本君赶时间。”
昙音问:“上神可知道雁沄仙子的原型是什么?”
扶摇冷哼:“你在司命殿看天下生灵的命簿,居然要来问我,怎么着,司命连你们都防?”
昙音:“小仙不知道师傅是不是在防我们,但他确实不怎么让我们接触,把雁沄和您的命簿收了起来,我又没办法看仙主的命簿,自然不知道,所以上神也不清楚吗?”
扶摇没说话,她确实不知道。
昙音见她沉默,猜测她也不知,又道:“雁沄仙子的命簿和常人不同,叶子旁边长出半片小叶,这小叶越长越大,且有将大叶的命纹脉络吸过去架势,小仙去找雁沄仙子,发现她养了个分身,那分身和她别无二致,但唯有一头,两人一喜一怒,性格截然不同。”
扶摇默了,小叶寄生大叶,分身性格截然不同,这是在说那分身有吞噬本体的意图?
扶摇皱眉:“她想干嘛?”
昙音:“小仙也不知,但雁沄仙子愤怒时,分身会很高兴,且身上会出现大片的黑渍,雁沄仙子虽养分身,但似乎不太喜欢它,还把分身揍了一顿。”
扶摇暗自心惊,雁沄干出什么事她都不会惊讶,她只是诧异,分身如此灵活,居然连本体都害怕的程度?
回想以前在不周山的时候,一有伤亡,她必定在场,且浑身黑污,那黑污能钻入身体,使生灵发狂……
昙音又道:“上次见面雁沄仙子的情绪很不稳定,又笑又怒,她说我们司命殿胆小怕事,只敢把矛头指向她,她徒弟郁离仙子问我她的原型,还说雁沄仙子很不喜欢苍檀上神,让小仙查一查。”
扶摇听后冷笑道:“不必多言,将这化风阵解了,本君要和你们司命亲自谈谈。”
昙音见目的达到,双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化风阵消散。
眨眼之际,身旁没了人影,扶摇已在司命殿前,抬脚踹开大门。
司命浑身一震,朝声音来源望去。
扶摇将他诧异的神情看在眼里,恶笑道:“狗东西。”
司命:“……”
所有门窗“嘭”地一声全部锁住,亮堂的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扶摇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目露凶光:“你这位置是不是坐腻了,要不要本君帮你快点换人,嗯?”
司命神色平静,猛然推开她,“我只是按命行事,风神这般,是想改命?”
扶摇:“威胁本君?可笑,你所谓的按命行事就是助纣为虐?”
司命:“此事西王母东君都早已知晓,他们的意思也是按兵不动,何来助纣为虐?”
扶摇:“本君还没问你什么事儿呢,就说西王母她们都知道,怎么,你怕了?”
司命不咸不淡:“你来这,无非也就一件事而已。”
扶摇松开他,拍手叫好:“好,太好了,既然如此,那知天命晓地的司命,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出现在哪里吗?”
不等他反应,眼前场景瞬变,他所在的书房轰然倒塌,四周的场景告诉他这里是斗武场。
原来她进来的那一刻,他便被悄悄挪了位置。
扶摇笑道:“希望接下来司命星君还能继续嘴硬装傻?”
这里的法力不会波及凡间,但伤害却是实打实的,司命故作镇静的脸庞不由显现出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