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沄坐在丘岛小楼的二楼楼顶,杜鹃鸟落在她的肩头,同她一起眺望远方。
没多久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飞来,轻飘飘落在她身旁的屋脊上,解下腰上的布袋丟她怀里。
“雁沄”啧啧嘲讽道:“你完了,等着挨打吧。”
分身看到的所有和经历的所有,本体都会知晓,说是分身,不如说是另一双眼睛,雁沄懒得理她,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分身转瞬化为一缕紫烟随风飘散。
分身消失,鼻腔里一股暖意往下流淌,伸手摸了摸,看着手上的液体发愣。
她自言自语:“我是不是流鼻血了?”
杜鹃点头:“是的。”
她胡乱擦擦止血,没当回事,继续发呆。
“烦啊。”她看着空旷只有云层的玉京感叹,狠狠眨了眨眼,气恼地咬牙。
布谷正要张嘴说话,却忽然被雁沄捏住了喙,有话说不出,只能扑腾着翅膀飞起。
等重获自由想要再次说话时,雁沄已经跳下屋顶,翻身进了二楼。
杜鹃嫌弃:“咕。”
“啪!”
郁离倏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笔直坐起身,此时她满头冷汗,三人围殴把她打回原型后砍去当柴烧的场景历历在目。
被击中心口的剧痛、被腰斩的无力从心、被烈焰烧伤的灼痛仿佛还未过去,她抱紧双腿心有余悸。
冷风从窗外吹进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发麻的左脸让她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而导致发麻的罪魁祸首正双手交叉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郁离呼口气:“我睡了多久?”
雁沄:“不久,小半个时辰。”
郁离:“……”
窗外太阳高挂,过正午没多久,所以是看到她做噩梦特意叫醒她吗,心中霎时升起一股暖意。
雁沄莫名其妙道:“你怎么醒了?”
郁离喘着气,心情还未平复,愣愣道:“……要是你不打我的话,应该不会醒……”
雁沄不咸不淡:“哦,赶紧起来,下午还有事要去办。”
她刚站起身,未踏出一步,便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她在地上哀嚎一声,郁离忙下床去搀扶。
雁沄拂开她的手,站起来刚走一步,又拌一跟头,她趴在地上看着平坦若无一物的地板若有所思。
不会吧……
她不信邪,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楼梯,郁离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奇怪的走路姿势不明所以。
郁离:“师傅你没事吧?”
雁沄语气不善:“我看起来很有事?”
确实。她在心里腹诽。何止有事,就差和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赛高低了。
安安全全到达一楼大门口,她舒出一口气,只是这气刚吐,就又让她结结实实吃了一口带着青草芳香的泥。
郁离站在后面看她双脚挂在门槛上,脸朝地半天没起来,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拉的时候,雁沄自己爬起来坐在绊倒她的门槛上,重重叹气,好似气得不轻。
郁离小声:“师傅你还好吧?”
雁沄眼角闪着泪光:“挺好的,要是有个恶霸来把玉京一窝端就更好了。”
郁离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接话,只当她是气话。
转移话题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雁沄收起情绪,拍拍身上的灰尘:“去看小心眼的春神。”
郁离听她这么诋毁有些不高兴,但很快被马上要见到春神的喜悦覆盖,又怕太高兴惹得刚刚倒霉的雁沄不开心,硬压着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心雀跃。
一路上郁离欣喜非常,一直回忆着在春生殿的过往。
雁沄看着她傻乐的表情没去打扰。
对她的心思也心知肚明,懒得管她。
发现自己摔了三个跟头便没了动静,猜到又是银墨那个乌鸦嘴搞的鬼。
春生殿在她视线里逐渐放大,随着雄伟的殿堂越来越近,她的心情也没有来时那么美妙,本应该熟悉无比的地方,如今看着却格外陌生。
等她真正站在春生殿前的时候发现和她记忆力中大相径庭,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为什么变成了两棵偌大的柿子树,大门前沿为什么全挂着铃铛,还有她记得正殿进去左右两排的隔间一间挨着一间,为什么变成正前方左右两间门房,左右两排只是墙。
是她记错了,还是这里后来改了,可是距离她第一次升仙到现在最多也就半年多几天,这期间又能出什么事能让春生殿改动这么多?
郁离喃喃自语:“为什么这里变化这么大……”她都快不认识了。
雁沄好笑:“别说得好像你来过似的,春生殿千百年来可一直没变,春神那个性子,真要改,拖到毁天灭地都不一定能见她真正动工。”
这什么意思?指责春神懒惰?
郁离不忿道:“你哪里听到的谣言,春神怎么可能如此慢吞吞!”
雁沄先一步走进去,把她的话当耳旁风,郁离心里犯嘀咕,也不好说什么,闷闷跟上她的脚步。
走进去后每前进一步都让郁离心中的石头越发沉重,这里的构造跟她记忆里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毫不相干,她只觉得脚步虚浮,连路都走不稳了。
脑中恍然想起引仙人昙音仙子和雁沄所说的话,蟠桃园从未出事,之前她以为只是消息封锁,知情人少,以防人心惶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有没有这回事都难说。
可她清清楚楚记得她被分配到这里,辅佐春神管理树木生长,与其他弟子谈笑风生的画面犹在眼前,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
等等......
第一次在升仙台是谁去接得她?
郁离在脑中仔细搜寻,只有在春生殿之后的记忆,在此之前的全部空白。
忽然汗毛耸立,后背冷汗涔涔,但还如魔怔一般安慰自己。
也许只是她刚刚做噩梦,脑子还未清醒转不过来弯,也许只是她记错了,这些小细节怎么可能会有人记得分毫不差,也许是她在升仙雷劫中被雷劈到了脑子,这都是有可能的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不应该因为一些小插曲就怀疑自己以前的经历。
里面的弟子每人穿着带有草木绣纹的青色衣衫,手上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碧色菱形晶体,有人悬于手掌之间,碧晶上方投射影像,影像里有森林有村庄也有城市,只要有树木的地方,都能看到,有人悬于写字台上,对着影像提笔记录。
很快有人注意来客,上前迎接她们,来人是个额心点有红痣的仙子,向雁沄莞尔笑笑,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行礼过后便引着她们往偏殿走。
引领的途中郁离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这是她第一次来春生殿接引她的人,名叫听露,专门负责西南部分地区的胡桃树,后续因为工作相似,常常走到一起,一来一去便相互熟悉。
听露仙子看着文雅却内里俏皮,总时不时冒出个冷笑话,而这种笑话偏偏能戳中她,后来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听露仙子把她们带到偏殿后的侧间,并未直接请她们进去,而是先敲门呼唤:“师傅,雁沄仙子和她的徒弟郁离仙子来了。”
里面并未回话,听露仙子却转头对她们道:“师傅想与雁沄仙子一人谈话,郁离仙子先请在外等候。”
郁离惊讶的目光在侧间房门和听露仙子之间轮转,以为自己听错了,失声道:“什么?”
两人齐齐望向她,她这才突然惊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大,忙缓声道:
“小仙瞻仰春神许久,如今借着师傅的光才能得以前来,刚刚只是一时心急失言,望上神和仙子莫怪。”
春神对待任何仙人都是和蔼可亲且一视同仁,资质不好的仙子她会悉心教导,弟子们的进步从不吝啬赞美,甚至有人偷懒她都是嘴上教导一句,从不说重话从不对人有偏见,在玉京仙人的口碑中也是最好的,怎会像现在这样只见雁沄而撇下她的。
陌生的事物和人物脱离她的已知范围,怀疑层层叠加,此时她不得不猜忌自己是不是被蔑视了。
听露仙子安抚笑道:“仙子刚来不懂也无妨,师傅不喜见生人,结交的人甚是稀少,很少与外人来往,还是请仙子在偏殿等待片刻。”
郁离咬紧嘴唇看着雁沄进去,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听露准备离开偏殿,郁离来不及伤心,连忙拉住她:“你先等等,我走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变化这么大?是有魔族入侵了吗 ?还是上次袭击的事导致师傅受罚?师傅以前那般平易近人怎么会不喜见人?”
听露仙子听愣了,微张着嘴看了她半响都没回神,脑中试图理解郁离一连串的问题,最后只得出满脸的问号。
她扯回被郁离攥在手里的裙摆:“小仙不知道仙子在说什么,仙子今日第一次来春生殿,何来走了之后一说?三界只有人神鬼,魔族的说法又从何而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仙实在没听懂,仙子是在说谁的师傅?”
郁离不依不饶道:“你可还记得我送你的雪松镯,你总说百花圃花香满园,每位花仙子身上都香喷喷的,很是羡慕,我便专门找来有香味的雪松木做了个镯子送给你,你可开心了,还回给我一个桦木枕。”
听露仙子皱眉道:“我们今日是第一次相见,应该还没到互送礼物的程度吧,再说,仙子也说了雪松木有香味,春生殿这边香木多得是,何必羡慕别家?”
郁离焦躁地咽了口口水。完了完了,完全变了,不,不能说变了,或许至始至终都没变。
以前她尚可自我安慰,如今连熟悉的人都不认识她,那她多出来的记忆是什么?
郁离身形一晃,两眼发昏,被听露及时扶住,惊道:“仙子这是怎么了,殿里有些定神的丹药,可要服用些?”
面前的这位仙子甚是奇怪,不过细想能成为雁沄仙子的徒弟又觉得没什么好惊奇的。
郁离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我最后再问个问题,同源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五年,春神派人给花神花姑送去寿礼时途径蟠桃园可否有仙子出事?”
这个唯一让她魂牵梦绕,彻夜难眠的心结如果再告诉她是假的,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了。
听露仙子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提醒:“师傅与花姑和花神不合玉京人尽皆知,我们现阶段也从未有和百花圃交好的意向,仙子莫要再胡说,对我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在上神面前提起。”
“而且现在的天号是共源三万七千六百二十四年,秋季九月底,离二五年还有两个月,仙子是犯迷糊了吗?”
这个时间是她第一次升仙的时候,她本以为时间接着往下走的,以为现在应该是共源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五年的春季,没想到竟是头一年的秋末。
天界没有春夏秋冬,她也从未有问关于时间的问题,自然而然认为现在还是春季。
是她倒转回到原点还是根本就没有发生?
郁离猛掐人中,只觉得两眼一黑,不管是哪个,都不是现阶段的她认知范围所能承受的。
她真怀疑自己是假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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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