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撕裂的衣服似曾相识,“师傅你不是去姻缘阁了吗,你在那边打架了?”
雁沄神色疲惫:“别提了,遇到了个拦路虎,神经兮兮的。”
郁离把陨日瓶递给她:“没有拿到绫玉蟾。”
雁沄毫不意外,接过瓶子进了屋,郁离跟在身后,眼睛紧盯着她的脚步,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雁沄好几次回头看她走哪跟哪,她开始后悔了,这个徒弟好像有点烦,“你若是无事就去楼上休息。”
郁离汕汕:“也不是没事,徒弟心中有些疑问想请教师傅。”
“哦。”雁沄语气平淡,把功德放在床头柜上的百宝箱里,把陨日瓶随便丢在床上。
又是哦,是可以问还是不可以问?她摸不清,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切入。
在郁离走神的时候,雁沄在客厅随便拿了个圆桶型瓶子走出门外,郁离不解,也随之跟上,只见雁沄又跳进之前挖的洞里。
郁离面露嫌弃,她记得她曾经说过这是从不周山运来的土,所以现在拿着瓶子下去是又要抓?
满肚子疑问得不到解答,只能跟着下去,见雁沄手掌贴在土璧上,手上有紫色法力流转。
郁离:“师傅?”
她试探叫了声。
雁沄没理,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理。
过了好一会儿,雁沄终于把手放下,在洞里左右徘徊,像是在寻找合适的位置,待找到后,蹲下身在瓶子里填土。
雁沄头也不抬:“有事说事。”
郁离:“师傅是怎么把不周山的土运到这边,还建一座自己的居所?师傅跟不周山仙主是不是很熟?”
不周山是仙山,位于人界与仙界的连接处,这么重要的枢纽,肯定有人管理,但雁沄把这么多土搬来,总不能那位仙主什么也不知道吧,定是有像紫霄宫银墨那样的交易。
雁沄漫不经心:“想多了,哪有那么多步骤。”
在她说话的间隙已经在透明瓶里灌了半瓶土,随即抬头手指向上一勾,一朵纯白色祥云落进地洞,缓缓飘进瓶子里,与棕色泥土融为一体,变成半瓶粘稠液。
郁离目光落在雁沄束高的长袖,想起人间建起高楼大厦,而她们还停留在古人的生活方式。
“凡间都来到科技时代了,我们为什么还穿广袖裙?”
雁沄表情复杂,看她仿若看痴呆。
“时代是个循环,八十万年前,凡间也是科技时代,而他们现在又来到了科技时代,他们会随着朝代进步更迭环境,但我们又不更迭,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郁离:“我不明白,取他们的高科技用于我们工作更高效率不好吗?”
雁沄伸出脏兮兮的手,剑指一挥,一块长方形的平面突然出现,不一会上面便显现出凡间一处十字路口,那里此时正下着雨,零零散散的人打着伞过马路,还有许多小轿车排队等红绿灯。
雁沄:“这画面跟凡间监控视频没什么差别吧,凡间用电脑查询,用手机视频和通话,我们能用法术直接解决的事干嘛要拉网线,要论起来,我们更便捷,对我们来说挥挥手的事,他们还需要网络和设备。”
郁离没话说,想要远程对话有千里传音,想远程见面可以直接用法宝投像,凡间坐火车坐飞机,她们可以画法阵直接传送,可比那些铁皮快多了,说到底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形式不一样。
“大家平均寿命十万年的神仙,对时间概念没那么敏感,本来我们在凡人心中的形象全是穿着长袖衣裙古里古气,供奉的神像更是如此,如果突然换成短袖或者羽绒服,很多人会接受不了,对神仙的信任度降低,工作受阻,得不偿失,你能想象太上老君那个老头儿穿着老头衫的样子吗?”
郁离没见过太上老君,想象不出来,但稍微能想象银墨穿着短袖短裤的样子,然后在庄重巍峨的古建筑里工作,确实有些割裂。
不过平均寿命……是什么意思?
郁离:“我们也会有寿命?”
雁沄皱眉:“不敢相信你居然对神仙是永生抱有幻想,你真想在这个千篇一律的地方永生永世干下去啊……”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却像在看一只想要自己上磨的驴。
郁离纳闷:“可是我都当神仙了,为什么不做贡献呢?我们取之于民,却只贪图享乐,对人民不管不问,霸占神位又不作为的神,不应该推翻吗,还供奉我们做什么呢?自讨苦吃?”
雁沄淡淡看她一眼没说话,好像在看弱智一样,低下头安静刨土。
她的十指没有多余的指甲,手心手背布满糙厚的茧,挖土起来毫不犹豫,因为蚯蚓会因灵力逃跑,所以只能生挖,没有法力加持,那双手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一下接着一下把手指插进坚硬的土里。
郁离见她沉默,咂巴刚才的话,忽然发现她好似会错了意,雁沄说的是千篇一律,又没说不好好做,但她却把话题引到不作为上去,答非所问,会沉默理所应当。
但另她在意的是,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师傅好像对这些有点排斥,不管上次谈话和这次谈话,都表现出不想往下延伸的意思。
可是为凡间做贡献不是应当的吗,为什么会排斥?难道她……
雁沄闷闷出声,打断郁离逐渐偏远的想法:“你是竹妖成仙,那你原来生长的地方是哪里?”
郁离回神,想起以前的母山:“梦游山,一个……经常下雪的山,在山顶往远处看,依稀能看到人类建造的高楼大厦,不过因为常年飘雪,所以梦游山没有凡人居住只有妖精。”
雁沄手上动作不停:“哦,没听说过。”
郁离:“……”
那你还问。
雁沄:“不过我比较好奇,你说梦游山太冷,没有凡人,你有下山到人群中生活吗?”
郁离摇摇头。
雁沄:“那就更奇怪了,你从未与他们接触,等于说你只和妖精待在一起,以妖精和人类天差地别的观念来看,那你这些为凡界服务的想法又是从何而来?”
这一下把郁离问卡壳了,对啊,脑子不会想象出没见过的事,就算有也是基于原来看到的事物延伸出来的,但梦游山的大家都只吃喝玩乐,打架修炼,他们修炼成妖,只有兽性没有人性。
她试图搜寻回忆,并未找到有与平日在梦游山生活不一样的地方,就好似凭空出现在她脑子里,而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贴合地好像本该如此。
气氛又回归沉默,雁沄看她处在神游阶段,半响没有回答,遂转移话题问道:
“你找我应该不是来问为什么凡间天界不一样吧?”
郁离回神,神情懵懂,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回忆中,待明白雁沄说的什么后,两瓣嘴唇开开合合,犹豫好半天才终于开口:
“我想问,您这半年有去春生殿找活计吗?”
雁沄没着急回话,挖了半天土,好像终于看到苗头,像是拽着一根绳子,猛地往后拉,动作之大另郁离吓了一跳,心中惊叹这么结实,不愧是仙界的蚯蚓。
正当郁离想去搭把手帮忙拽的时候,雁沄已经抽出一条胡乱扭动的长虫,放进刚才装有泥土和云朵的瓶子里,快速塞紧瓶盖,轻呼一口气。
站起身在原地蹦了两下,手上泥土和衣裙上的灰尘自动脱落,转眼变得一干二净。
一边离开地洞一边道:“每个月会去一趟,春神有托我带东西给她。”
郁离心中惊愕,每个月都会去,她居然不知道有雁沄这号人物。
她在雁沄之后也出了地洞,看着悠闲的背影又道:“那蟠桃园一事春神又是怎么处理的?”
雁沄没回头,声音从背影传出来:“蟠桃园又不是春神的地盘,她处理什么?”
郁离听后更懵了:“半年前还是吧……”
雁沄蓦然转身,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我之前给你的东西放哪了?”
郁离愣了愣,搞不懂跟这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乖乖翻出在兜底的草根。上次给她后就没了下文,但想着万一真有用就先留着。
雁沄看到她好好收着甚是满意,“正好够在你手腕绕一圈,你戴着当手环吧。”
郁离看着手里干枯的草根,又丑又没用,小声反抗:“我能拒绝么?”
雁沄假装没听到,表情平淡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春生殿随扶桑树坐落日升的东方,百花圃坐落西方,花神花姑两人由西王母之托暂管蟠桃园,从古至今,这桃园都是西王母的,春神权利再大,也管不到主神头上。”
郁离嘴巴张大:“可我明明清楚记得是春神……”管理蟠桃园。她把后面几个字吞下,本就怀疑自己,如今更站不住脚了,真是她的问题?
不应该啊,她的记忆清晰地仿若昨天发生,怎么可能出错。
雁沄:“你怎么就认为你的记忆一定是对的,比如我现在打你一拳,你问我为什么打你,我说我没打你,你非说有,我非说没有,我再找其他人证明我没打你,那么你久而久之也就会怀疑自己被打是幻觉还是事实。”
郁离呆住了:“这怎么能比……”
话虽如此,她心里隐隐有些虚,本来就对记忆抱有怀疑,如今更甚了,可是……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切身体验过,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你才刚成仙心里就这么多杂念?”雁沄再一次打断她的思绪,把她拉回来,“你需要静修。”
郁离心中一惊,后背顿时惊起一层薄汗,竟鬼使神差地觉得她说的有理,确实心不静。迷迷糊糊不知何时上了楼,在天光大亮的下午,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雁沄在楼下等待片刻,在她睡着之后来到她的床前,把刚才被郁离百般嫌弃的草根拿出来,在她灵巧的手指下很快变成一个绿色藤蔓相互缠绕的环,五颗颜色各异的小珠均匀点缀在外层,普通的草根搭配其中,褪去丑陋,形成了一个精致而又漂亮的手环。
把手环戴在郁离手腕上后离开房间下楼梯来到客厅,走到一半双眼骤然刺痛一瞬,仿若针扎,她甩甩头,痛意消失,开始收拾凌乱摆放的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