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童手里的葫芦一下子滚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出好远,药童忙乍着两个小圆手跑过去捡回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擦了擦。
花童急红了小脸:“神仙哥哥,你怎么收了这么个坏蛋做徒弟?虽然他长得好看,可是,可是我真的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好人!你别被他骗了!”
山轻河暗笑一声:晚了,你的神仙哥哥早就被我套牢了。
裴颜无可奈何地覰了徒弟一眼,继而摸了摸两个小儿的头,“没事,他打不过我。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们回洞府。”
说罢,裴颜示意山轻河抱起另一个,两人遂又御剑折返回空花洞府。见到洞府被毁,两个小儿倒也不惊慌,立马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不一会就整理出了一片干净地方,片刻后,已是茶果齐备,香烟袅袅,好一派安然惬意了。
山轻河呷了口热茶,倒真比凌尘殿里的香得多,“你们师父倒会享受,莳花弄草,品茶听琴,比神仙还快活。”
听了这话,药童却愁眉不展:“师父就是太贪图享受,才没能早早避开此祸,害得我们走散,差点连家都没了。”
山轻河挑眉:“此话怎讲?”
药童抱怨道:“唉,师父他老人家每天不是东游西荡,就是喝茶吃饭睡大觉。前儿个夜里突然把我们喊醒,说天要变了,得赶紧跑路。我说那快跑啊!师父又说不着急,还有两日呢,且先安乐两日再说。”
山轻河忍不住喷茶而笑:“原来你们是被自己师父给拖累的。”
裴颜随手给空花洞落了个藏匿结界,隐去了洞府的痕迹气息,防止魔族再次攻击,问道:“你师父有和你提起过凌云山吗?”
花童得意道:“当然有,师父说全天下那是最大最好的洞府!”
“嗯,”裴颜爱怜地摸了摸药童和花童的小脑袋,“等他回来,你们且告诉他,裴颜在凌云山等你们。”
花童:“好!”
药童:“好。”
未及多说,裴颜便带着山轻河离开了。这一遭后,裴颜明显心事重重。山轻河欲言又止,总觉得不好打听他和空花洞主的旧事,可是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仿佛自己和裴颜的过去隔开了一层,自己摇身一变成了陌生人。这滋味着实令他难受。
回山路上,两人略略放慢脚步,见到有魔族侵扰便下去顺手收拾干净。山轻河动作很快,基本不需要裴颜出手就干脆漂亮得收了剑。
如此几次之后,山轻河咂摸出点门道:“师父,方才我和他们打斗感觉对方简直不堪一击。究竟是我历练有成,还是对方实力不济?”
裴颜拿出水囊在溪边灌了壶水,此时夕阳西下,夜幕微凉,大有春意阑珊之象。
裴颜拂拭唇边的水渍,把水壶递给山轻河,婉婉低语:“这些年我带着你四处游历,加之你昼夜不停未曾懈怠,双生灵华更是突飞猛进,种种条件之下,你虽为结丹其实早已超出了普通结丹修士的实力。”
山轻河喉结一滚,水珠蜿蜒流过下颌,没入衣领,“那就是说,如果只有虾兵蟹将,我已经足以以一挡千了?”
裴颜淡淡一笑,负手斜阳,“福祸相依。当年那么多次死里逃生,今日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这感觉也不坏,是不是?”
山轻河叉着腰,被斜阳温暖的余晖照得眯了眯眼。裴颜的白发被镀上一层金光,简直漂亮得不像话,山轻河一晃神,张了几回口才找回声音:“师父说好,就好。”
裴颜瞥他一眼:“你还有如此听话的时候?”
山轻河顿觉冤枉:“我几时不听你话?”
“哦?”裴颜凑近两分,盯住他略显慌张的眉眼,“爱徒当真没有对我欺瞒哄骗?”
“没有。”山轻河突然紧张。
裴颜静静地注视着山轻河,直到夕阳在他眸中落下,换了满天星斗招摇闪烁,裴颜方移开眼,松了一息:“找个地方过夜吧。”
“好。”
山轻河看着裴颜走开,顿时卸了力气,大口呼吸了几下才平复住猛然狂跳的心脏。
裴颜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眼神......那是试探吗?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这下心事重重的人换成了山轻河。
寒夜风冷,草木息声。荒郊野岭里,唯有月光照彻古今不曾更迭。
裴颜和山轻河一前一后行走在月色下,终于找到一处年久失修的破败草屋。山轻河简单打扫了一下,便和裴颜背靠着背打坐调息。
山轻河着意不与裴颜触碰,因此腰背绷得笔直,又刻意拉开距离,两人虽背靠背,中间缝隙却大得能塞下一个金猊香鼎。山轻河想念裴颜身上的温度气息,奈何今日师父奇怪言行太多,山轻河不敢贸然动作,只好忍着心上的瘙痒,只盼这一夜快些过去。谁知夜里竟又下起大雨,这破茅屋摇摇欲坠,四处漏雨,不一会就把两人淋了个七七八八。
“就在这一角罢,雨还少些。”裴颜拉着山轻河走到西北角里,身后便是土墙,脚下还堆着些落灰的瓦罐木柴。
此时屋外风声鹤唳,电闪雷鸣。山轻河屏息靠近,身姿僵硬,垂眸却见一滴水珠从裴颜的鬓角滑落,慢悠悠摸过裴颜的下颌,打个转儿挂在他下巴,又突然加速下滑蹭过裴颜的喉结和细白脖颈,最后一股脑儿钻进被风雨打湿的衣衫。
春来衫薄,裴颜早已换了单衣,此刻隐隐约约透出些暧昧春色。山轻河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些不该有的反应,忙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裴颜疑惑地看着他,“你做什么站到雨里?快回来。”
“不,”山轻河浑身僵硬,低着头死盯着脚下湿泞的土地,“不用,师父别淋湿就好。”
裴颜尚未察觉发生了什么,只担心他伤了风,因此一意要将人拽到唯一不漏雨的屋角来。山轻河对裴颜也没有防备,一个趔趄便直挺挺撞到了裴颜身上,两人之间密不透风压得严严实实。
一下子,山轻河感觉自己整个人像从头到脚都想被人抽了麻筋一般!他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勉强撑住力道从裴颜身上弹开,一时大气也不敢喘。他耳尖滚烫,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裴颜看着徒弟慌乱的神色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刺到他腿间虚处。剑柄一样好生凶悍,好一会儿过去,腿上还残留着几分被那东西擦身而过的怪异触觉。直到看清山轻河满脸欲色,裴颜才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微微瞪大双眼,扫了一眼山轻河□□:“你......”
山轻河猛地背过身去,肩膀起伏,似是在压抑什么。他艰难开口,声音沙哑,“你先休息吧。”
裴颜抿住唇。山轻河显然是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偏生这会雨势渐小,裴颜不用刻意探听,就能听得见山轻河急促而纷乱的呼吸声。
这样狭窄黑暗又密不可分的场景,一下子将裴颜拉回在灵馥国的那个晚上。他无意识地攥紧手心,思考该怎么体面又不失分寸的把徒弟心里的结解开。
裴颜:“轻河。”
裴颜伸出手缓缓抚上徒弟的腰背,山轻河狠狠哆嗦了一下,大惊失色地扭过头来:“嗯?”
这一声极为沙哑,带着隐忍和惭愧,几乎低到石缝里去。
裴颜收回手,斟酌着用词,唯恐吓到他一般放软了声音说道:“这次下山你也见了许多年轻男女,可有上心的人?”
山轻河蹙眉,强忍着不悦:“师父为何这样问?”
裴颜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下面,“有双生灵华在你体内,大约一切性情爱恨都会比旁人更浓烈。若你真的有上心的人,早早结为道侣也无不可。总好过,”裴颜顿了下,脸色不太自然地看向别处,“总好过整日和为师在一处,身心不安,误了修行。”
山轻河闻言简直快被他气笑了。
“师父头发白了,人怎么也变得絮叨啰嗦?”
山轻河压着情绪重新转过身背对着裴颜,双手握拳,显然动了怒:“若在你身边都能误了修行,我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了。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师父不如趁早把我赶出凌云山,省得日后嫌我没长进,再想赶,就要被天下人指责冷酷无情了。”
裴颜还是头一遭被山轻河用这么生硬无情的态度对待,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半张着唇,眼角眉梢俱是吃惊。原本想把山轻河拉回屋角下躲雨的手也适时收了回来。
沉默里雨声渐渐磅礴,风雨交加,更显得二人之间沉寂压抑。
山轻河乍然冒出的反抗和生硬让裴颜感到一种淡淡的失落。陌生之余,也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重,又让山轻河想起了自己孤苦无依的伤心事。
虽然几年过去,山轻河已经习惯了呆在凌云宗的生活。可是每逢中秋年下,山轻河还是会有些无法言说的寂寥和孤独缀在眉间心计,挥之不去。这些裴颜都看在眼里。但他这个徒弟素来好强,他不说,他也不好戳破。
眼下,自己贸然提起的建议大概又惹得他敏感多思,以为自己想疏远他了。
裴颜无奈地闭上眼,又一次在教导子弟的问题上遇到难题:
他自己都不知道情爱一事该如何分解,又如何去教导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