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我!”山轻河面色如霜。
“哦对,我是说那个长得跟你一样的人,”景蝶儿眨眨眼,一脸玩味。
她用随身的匕首割下一串葡萄,拽下一颗抛进嘴里,口气漫不经心:“我当时差点以为你叛出凌云宗了,毕竟他也有一个莲花印记。但我仔细一看却发现有诈。你猜,我是怎么认出来他不是你的?”
山轻河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景蝶儿乐悠悠地又掰下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时不时被酸得蹙眉,“嘶,这个人可厉害着呢,连灵根华和你一样。可他千算万算忘了一点:‘山轻河’虽是结丹之境,内里修为却远不止结丹而已。”
“只不过,只不过这个秘密少有人知。若不是亲自入过你灵海,我也许就真的被他骗过去了。所以啊朱华仙君,当日佟家一事你也算因祸得福了。若没有我在家主面前一力为你做证担保,你猜猜,现在外面会是个什么情景?”
说完,景蝶儿把啃了一半的葡萄放到一边,收起纨绔性子,眸中闪过一丝骄矜得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直言不讳旁若无人的景家姑娘。
山轻河沉默着调整急促的呼吸,第一时间联想到远在凌云的裴颜。
“恐怕如今有多少人对我趋之若鹜,就会有多少人对我恨之入骨。连凌云宗也难逃一劫。”山轻河的脸色阴沉至极,双眼灌满愤怒。
恐怕任谁也无法想象,在他奋勇杀敌带队平乱的时候,魔族竟然在策划这样一个偷天换日的阴谋诡计。一旦成功,整个神魔大陆恐怕都要翻天了。
“哼,这份儿恩情你记在心里就好。倒是这个魔族,嘴硬的很,我到现在都挖不出他们究竟所图为何。”景蝶儿恨恨地啐了一口,复又抱着手把山轻河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嗤笑一声:“怎样,现在才知道这‘朱华仙君’不好当吧?”
山轻河直视她眸中的讽刺,心里一片冰凉。
他何止是“知道”?他简直太清楚世人是如何容易被影响操控、太清楚所谓的“名声”比一把利剑还要锋利迅猛。
因为以前他就是这么爬上来的!
山轻河手脚冰凉,想到一旦今日的局势完全扭转,他成了人见人打的过街老鼠,那第一个被牵连的就是师门,裴颜更是首当其冲。
自己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凌云宗一个露了几次脸的弟子罢了。这些人真正想要设计的是裴颜!
就像当初在灵馥国一样!
山轻河断不能忍。
“景如是何时出关?我要见她。”山轻河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你可得等一等了,‘朱华仙君’还不足以和我们家主说话,你若成了‘山师尊’,那倒还能一见。”景蝶儿满不在乎地捡起方才丢开手的半串葡萄继续吃起来,一口一个连籽都不吐,很快就吃了个干净。
山轻河蹙眉:“你的意思是,要我师父来她才肯见?”
“聪明。”景蝶儿微微一笑。
景家有景家的规矩,山轻河未在纠缠,点了个头便回了后山小院。
一路上他把景家的事串联起来,总觉得有所疑惑,可又觉得景家应该不至于要与凌云宗为敌。
既不为敌,又不肯倾心相待,那就是要谈条件做交易了。
扣下的人就是景家的筹码。保着自己,实则是卖裴颜人情。
那个景如是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求裴颜。
“诡计多端。”
山轻河坐在亭中,听着竹叶飒飒,呷了口热茶。他眉宇间的阴骘散去一些,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景家家主却也多了一分防备介怀。
眼角闪过一片绯色,山轻河无需抬头就知道来人是小七,他盯着墙壁上摇动的竹影,面不改色道:“小七,马上联系宗门,请师尊下山速来景家。传音也罢修书也罢,要快。”
“出了什么事,怎地惊动了师尊?”小七本端了一盘水果高高兴兴过来找山轻河,听到这话脚步顿时一沉。
见山轻河姿态焦灼,他不觉也跟着紧张起来,“此处离山门甚远,传音、修书恐怕都不得力。”
须臾,小七定了定神,轻声安慰道:“不过师兄放心,我一定帮你把此事办妥。”
“好。”山轻河想起在地牢看到的人不禁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小七脸上一闪而过的郑重和忧伤。
景蝶儿贸然提起裴颜,不单让他担忧景如是对裴颜的目的,也让他强行压制的思念骤然失控,在心间一寸寸翻江倒海起来。
遥想自下山以来,他一日日远离凌云宗,师徒印记对裴颜的感应也一日日淡化。然山轻河对裴颜的思念不减反增,几乎到了要靠无数暴戾杀戮才能勉强替代遮掩的程度。
这些事旁人并不知情,山轻河自己心里却清清楚楚:他的战功,他的“朱华仙君”,一半都是从裴颜身上来的。
其中苦乐参半岂为人知?
山轻河自嘲一笑。
望墙上竹影斑驳,随风摇晃。
心越发乱了。
这时,一阵脚步匆匆响起,由远及近,停在山轻河身后,大“师兄,赵离他们回来了。今日南边有两支魔族乱兵,已经清缴完毕。赵离来给大师兄回话。”
秦修的话刚落,赵离就大踏步走了进来,甫一进来就挟了一身血腥气,山轻河闻到这股血气,猝然心血勃发,心底的**贪恋呼之欲出,玉沙剑也凭空飞入手中。
小七看着玉沙颤抖的剑身,忍不住白了赵离一眼,嘴里埋怨不已:“你慌里慌张跑来干嘛,就不能换了衣服再来回报?改日师尊到了,你也这么一身臭气跑过来?”
赵离和秦修对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什么?师尊要来?师尊果真要来?太好了!我等不及要让师尊看看我的修为进益了!”
秦修笑着轻拍了他一掌,“去你的,师尊来了要看也是先看大师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那怎么了,我都许久没见师尊了!自上次下山一别,别说裴师尊,我连凌云山的山峰尖尖都好久没看见过了,可想死我了!”赵离揉着肩膀一脸不服,嘴里嘟嘟囔囔,身上的血气也淡了许多。
小七看着他们玩笑,眸光一瞥却发现山轻河一直没说话,背着身坐在那,只有玉沙在微微发光。
“大师兄,你怎么了?”小七轻声问。
赵离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诧异小七的谨慎多疑,勾着秦修的脖子道:“这还用问,肯定是想师尊了啊!连我们都是如此,大师兄是裴师尊亲传弟子,小半年不见,岂有不挂念之理?大师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师尊吧,好不好?”
“好,”山轻河仍是背对众人,简单侧了下身,“赵离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秦修,你陪他回去。”
“是。”赵离秦修应声退下,临走,二人还频频回顾,总觉得山轻河怪怪的。
待二人走远,小七立刻快步绕到山轻河跟前,蹲下身一瞧,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他速来机灵,立刻掩住神色,谨慎地扫了眼四周,佯作摇扇一般为山轻河打扇,遮住了右侧可能投来的视线。
小七借着打扇凑近两分,定睛一看:只见山轻河额间红光盛放,紧闭双目,额头汗大如豆纷纷落下。他双手紧攥,似乎在负隅顽抗,冷汗很快湿透了胸前后背。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在景家受了伤?”小七眉目焦灼,细细端详他紧闭的眉眼,又见玉沙躁动不安,心里隐约有了一点猜测。
他咬了咬嘴唇,试探道:“师兄,你是不是又起杀戮之念了?”
山轻河正在拼命抵抗体内火灵华突然失控带来的混乱,闻得此语猛地睁开眼,这一瞪,把小七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趔趄跪倒。
“你的眼!”小七捂住嘴里的惊叫,赶紧四下环顾,见无人才放下心来,“师兄你的眼怎么了?”
山轻河不解地望着他,回首拿了桌上的茶盏,借着没喝完的半口茶汤一照:一目幽蓝,一目赤红,分明是阴阳双相,大为骇人!
“扶我回房,别说出去。”
山轻河垂下眼,扶着小七的肩膀站起身,二人一路避人耳目跌跌撞撞回到山轻河房内。一回房,小七便迅速关上房门,扶着山轻河上了榻。
“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吓我!”
山轻河靠在榻上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虽然面上并无异样,但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气血沸腾,水火灵华都躁动不止,而且隐隐有对抗攻伐之相。
他本就因为对裴颜的起心动念而心浮气躁,刚才一闻到赵离带来的血腥气,再想起屠戮魔族时那种由内而外地酣畅快意,体内的暴戾混乱就越发失控了。
“没事,”山轻河仍低着头,不让小七看到自己的眼睛,声音越发低沉,“别耽误时间了,速去传信师门,请师尊来景家。”
小七急道:“可是——”
“我没事,”山轻河放慢语速,尽量不让小七听到自己急促呼吸带来的颤抖,“师兄只是有点累了,这些日子外面的事交给秦修赵离,你负责与师门联络,景家若来找,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出门。”
说完他合眼躺下,仿佛真的累极了一般倒头就睡。小七无法,只好默默给他盖上薄被,轻声离开。
他一走,山轻河就飞快坐起。他摊开双手,释放双生灵根。须臾,一蓝一红两个小人分别立在山轻河掌心,俱是剑拔弩张虎视眈眈,连带着一股强大的灵气在半空中挤压碰撞,迫得山轻河好不难受。
“师父说过,若双生灵华最后无法相融,等着我的唯有灰飞烟灭。”山轻河低叹一声收了灵华,虚弱地靠在榻上喘息,头一次在下山除魔后露出了一丝委屈无助。
“裴颜,你怎么还不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