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冠军是——”
Nature Second决赛现场,白色的灯柱扫过一排壮志满怀的参赛者,戏耍般在其中两个人间左右摇摆,牵动人心跟着晃动。任沉木闭上眼睛,默数自己的心声......
一下、二下、三下。
观众席爆发出哄叫与掌声,光柱灵巧地一闪而过——
“又一次。”
任沉木在黑暗中睁眼 ,平静地想。他躺在床上随意翻了个身,头枕着手臂,盯了天花板好一会儿,说不清是发呆还是想什么。
又一次。
连他自己都要相信那只是个梦了。
“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静谧。
任沉木想装死,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怄气很没意思,起身去开门。顺手拉开把室内捂地黑黢黢的窗帘,这才发现外面早已晨光大泄。
看了看时间,八点。早也不早。
清晨泛橙的微光包裹住他,黑发凌乱,一双瑞凤眼含着尚未清醒的浑噩,他转过身朝门走去,光线顺着高挺的鼻梁将一张脸明暗勾勒,影子被从身后推到身前,拉得长长的。
敲门声在任沉木开门前停了。
走了吗?
任沉木停在门前,唇线抿得很直,看起来恹恹的。等一阵也没人再敲,可他也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时间凝结两秒,他呼出浊气,将手搭在门把上——
2034年8月1日的8点12分,任沉木打开了一扇门,他在当时还年轻,也不会透过时间去猜这一刻的意义。
“欸!......欸?”门外举着手正欲再敲门的少年被突然的变故惊地一踉跄,尴尬地稳住身体,冲任沉木略显憨态地一笑,“嗨!早上好啊!你......你在家啊.......”
话音一出闵莜的眉心就狠狠一皱,欲盖弥彰地闭上眼,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深切羞耻。
靠!这不纯纯废话吗?!
幸好闵同志在地球活了20年已经对人类应对尴尬事件的手段——厚脸皮——应用地炉火纯青!短短三秒哄好了自己,拍拍衣袖苍蝇搓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准备开口。
任沉木比他更若无其事,还真一本正经回答他:“早上好。在家。请问有事吗?”
“我来跟你,说声抱歉。”闵莜清透的黑色眼睛看着任沉木,干净俊俏的面容上带着点歉意的笑,他看任沉木愣神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想起来,想着怎么才能让双方都安全地展开回忆解决问题,他斟酌着词句讪讪道:“就是昨天,医院报告单的事儿,不好意思哈。我......”
“没事。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羞怯的事。”任沉木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起伏,像空寂的过道里悄无声息滑过了一条蛇。
没来由地发寒。
羞怯?
闵莜被他的用词搞得莫名其妙,拿错报告单是什么很羞耻,很洪水猛兽的事吗?不过他现在没多少时间纠结这些了,今天是和祝导面商剧本的日子,费尽周折,多少人盯着的肥肉,万万机不可失。他冲任沉木鞠了一躬,再次道歉:“总之,非常抱歉给你带来的不便。”他指着对面的门,“我就住对门,你要是需要什么补偿的话就来找我。呃,今天估计不行,明天,嘶,好像也不行,大后天......害!反正我也跑不了。那就不打扰了,再见。”
闵莜说完冲任沉木笑笑,转身快步离开。
任沉木还没从那一串炮仗般的话里缓过神,他看着慌慌张张的青年,又看看对面紧闭的门,感觉自己还没睡醒。
不过,他又想,不过他确实是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黑色欧泊一样。
是任何梦里都不会有的。
任沉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像楼道里还回荡着闵莜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话,修长洁净的手指敲打着门框,等身后阳光爬上宽阔健硕的脊背才退身回屋。
关上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这个年轻人的脑子好像不在同一频道。
*
“有不满意的我可以马上修改,祝导您再考虑一下吧......”
涟依娱乐大厦下的咖啡馆。
闵莜看着起身欲走的祝晨风慌忙伸臂虚拦,握着剧本,他紧张地请求,手心全是汗,把纸页浸得微皱。
微胖的中年男人开始还带着客套的笑打算离开,后面被闵莜虚拦了几下走不脱,面上也渐渐失了和蔼,他将剧本从闵莜手里拿过,却没看,卷成圆筒直挺挺地插入桌下空的小收纳桶。
闵莜身躯一震,感觉全身的血流都在逆行,一股酸痛直冲脑膜,胀地头痛欲裂,鼻息粗浅不齐,伸出的手臂无力下垂,他拧着眉飞快眨了眨眼,挤出一丝笑,
“祝导.......”
“好了。年轻人。”祝晨风也是皮笑肉不笑,“有想法是好事,你也有胆识,何必急这一下。再者说,理想到底是托在现实上的,你要打动我,就不能只敢想。”
他说着,又微微俯身拿起那一叠剧本,在胡桃木的桌面上敲打两下,打着哈哈递还给闵莜,“年纪大犯混了,小莜别跟我一般见识。”
“去真的长长见识,我再看看请不请的动你这座大佛。”
白色的纸页卷成桶状,里圈像一道越进越黑的隧道,毫不客气地嘲笑闵莜的胆怯,边角有些卷边,就像一把刀卷了刃。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把刀,它正对着闵莜。
正午的太阳光打过百叶窗,一道道平行光束划过空间,纤尘浮动,横亘过闵莜伸出的手。他接过剧本,伸手,拿住,收回,光影就在他指尖跳跃。
“是我太冲动,打扰祝导了。感谢您教诲。那,就不多耽误您了。您慢走。”闵莜紧捏着剧本,带着得体的笑退身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光线擦过他的左肩,要是太阳再仁慈一些,再偏移一寸,或许能照到他的面容,身躯。
有点冷呢。
祝晨风收放自如,恢复和煦的模样,拍了拍闵莜的肩膀,走了出去。
待人走后,闵莜才慢慢缓过气,他垂着眼睫,密密的阴影打在眼下白皙的皮肤上,他重新坐回沙发,将剧本平摊,试图抹平卷页......
一次一次,无济于事。
哗啦——
零散的纸张被挥撒满桌满地。
闵莜掩着面,带着颤抖地喘息。半晌,他抬起头,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划弄两下,碰到了桌上的咖啡杯,杯壁是冰凉的,咖啡早就冷了。
两杯,谁也没动过。
闵莜拿过面前这杯,勺柄轻轻打转,冷掉的焦糖摩卡只剩苦味了,闵莜加了两块方糖,味道尝起来不伦不类,不过到底是甜了些。
闵莜舔舔唇,捧起杯子开始一点点享受自己难得的空闲时光。
一杯见底,闵莜拿着纸巾擦拭嘴唇。废纸被投掷入篓,闵莜带点散漫地伸了伸僵硬的手臂,仰头看着天花板,画着大小joker的吊顶,一红一灰两张厚嘴唇对着他大笑,闵莜笑骂了句什么,抬手冲他们一人一个飞吻。
他站起身,抖了抖精神,一张张捡起散落的纸页,将纸张按顺序排好,在桌子上装点整齐,抬眼间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闵莜抬手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在窗面上出现。他的面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又有几分强装成熟的滑稽,此刻,就是看着自己,都带着那点不知道从哪儿、从什么时候学来的假模假样的笑。
他压下唇角,又忍不住笑起来。这次是不一样的笑,说不清道不明。
闵莜装好皱皮的剧本,推门出店,感受阳光暖烘烘地拥抱他,带着笑把刚才的话又骂了一遍,
“神/经/病。”
一个年轻人不用知天高地厚。
*
任沉木没有去找闵莜的想法,昨天的事在他看来真的无关紧要。料不到闵莜自己送上门了。
18:18
这是任沉木今天第二次给闵莜开门,按闵莜早上的话说是没有这种可能的,不只今天,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
不过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小年轻想一出是一出,理解一下喽。
他在开门时有一瞬的惊讶,旋即挑眉,
“稀奇啊,大忙人。”
闵莜没事就爱压马路,在外面瞎逛了几圈才回家,准备开门的时候突然想到早上和任沉木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尴尬的事情是不能回想的,越想越尬,闵莜同志在心里挠墙奔泪,苍天啊!你对一个热血青年泼了一桶名为“无情”的冷水!
尬归尬,该处理完的事躲不掉,要解决。闵莜在脚趾抓挠地板的动力下缓慢挪向对门,按响门铃。
没关系,早上是因为你们都没睡醒!现在不一样了!来吧!男人!用成年人的方式结束战斗!
And then......
大、忙、人。
开屏暴击。
推翻今天已过时间得出的“做自己”结论只需要这一个瞬间,拥有一个职业假笑是多么重要而美妙的事情呀!闵莜同志福至心灵。
“任先生,我为我早上鲁莽的举动道歉,所以,”闵莜抬着头,看着任沉木郑重其事道,“麻烦占用您一点时间,为昨天的事情做个真正的和解......!”
闵莜的瞳孔咻地睁大——他听到任沉木笑了!他是不是听见任沉木笑了!从鼻息间裹挟出来的!**裸的嘲!笑!
“你!”闵莜脸皱得像个凶巴巴的核桃,怒目而视!
男人不能没有骨气!
“抱歉。”任沉木轻咳两声,止住了笑,唇角压了,眼睛还弯弯的,“所以,不能笑吗?”
“......至少等我把话说完......"太有骨气了闵同志。
任沉木右手握拳掩唇,忍了忍,没忍住。又逸出几声笑。
*
十分钟后,闵莜在任沉木家的沙发上正襟危坐,他是一派正气的好青年,眼珠子一动不动不敢乱看。
任沉木端着两杯温水走到闵莜跟前,递给他一杯的同时坐到另一侧的沙发,“家里没存饮品,别介意。”
闵莜摇摇头,捧着水杯喝了一大口。
闵莜看着他,莞尔,随意的开口:“所以说,你来道歉,来做这种无聊的事,仅仅是因为拿错了报告单?”
闵莜点头,又摇头,觉得奇怪地问“这怎么是无聊的事?给别人带来麻烦,道歉是本就应该的事。至于报告单,为什么是‘仅仅’?难道我,做了比这更过分的事?”
更过分的事。
失望。同情。讥笑。
指点的手指。指责的眼神。
一圈加一圈围绕他的人。高高地捧起,哄笑地散开。
任沉木眼前闪过很多人的脸,不同的脸做着同样的表情——
“嗯?”闵莜突然倾身,将晃神的任沉木拉回。
任沉木视线一聚焦就看到闵莜靠近的脸,漂亮的眼睛带着困惑和焦灼,他的头发有点乱,没有早上那么服帖,碎发凌乱搭在眉骨,是外面风太大吗?
“你没看见单子上写什么吗。”他开口,像是自暴自弃地妥协了。
没看见吧,不然又怎么会是那一副表情,简直天真得残忍。
他要是知道了,也会跟别人一样.......
“哦那个啊,看见了,怎么?”闵莜观察着杯子里的水,发现杯壁的纹理透过光的照射会在水面浮现一只小猫影。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复,才有点后知地抬头问道,“因为你的眼睛?为什么要怕这个?”
夕阳被高楼挡住了,偷跑出来的一点儿给室内铺了层橙红的薄纱,下班高峰期,楼道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话语声,给两人的对话添了点人气。
任沉木被他弄得反而有点不适应了,他仔细看着那张脸,想在上面找到一丝破绽,最后还是只觉得面前的人眼睛很美。
“你也不用太消极,又不是什么绝症,好好治疗肯定没问题。”
哦,好像也有点不同,没想的那么聪明,是真二百五。
“嗯。”任沉木应着,放任话题跑偏,顺道开启一个新话题,“还没问,你贵姓?”
好——吧——!
聊了变天连名字都不知道,闵莜同志对尴尬过敏的脚趾又忍不住开始抓挠。
“不敢当不敢当。姓闵,单名一个莜。”闵莜手指在空中笔画了几下,“门文闵,草字头然后这样这样的莜......害,我这脑子我打给你看......."他边说边掏出手机,不过被任沉木半路截胡了。
“我知道,田麦的那个莜。”任沉木学着他在空中比划。
“嗯。”
“很特别的名字。”
“谢谢。”
楼道渐归寂静,屋内两人也陷入了沉默。闵莜从发现那个小猫影后就舍不得喝太快了,每次都是为了缓和空气浅抿一口装作镇定,任沉木本身也不是会讲话的人,两人就这样干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等闵莜反应过来这还是在别人家的时候,余晖已经完全没有了,杯中的猫消失不见,任沉木开了客厅灯,却也投不出猫影。闵莜摸摸鼻头,欲盖弥彰。
“任先生这个杯子挺有意思的啊,哪里买的?”
任沉木晃着杯子,和闵莜笑着碰了个杯,“我设计的,谢谢喜欢。”
杯内水纹流转,闵莜看不见了猫,但看见了任沉木随水荡漾的脸,歪歪扭扭,他禁不住笑起来,笑眼盈盈地观察,“任先生是设计师吗?好厉害欸!”
任沉木喝完了杯中的水,没有回答,而是道:“叫我名字就好。”
闵莜又抬头观察他,细细地看,他敏锐地察觉了这人感情的变化,这一天下来他发现任沉木跟他第一印象以为的成熟寡言不一样,时冷时热,他内里像有被压制的激烈,有点任性的可爱,甚至于很孩子气的脾气。
闵莜也将水一饮而尽,喝出一股壮士摔碗的气势,举着空杯和任沉木的空杯相碰,“叮咚”的清脆响声回荡在客厅,他咧嘴一笑,
“谢谢款待,沉木。”
*
任沉木将闵莜送到门口,他走在后面,脑子有些晕乎,闵莜走在前面,边走边回头摆手哭笑不得,“不用送了,很近我自己回去......”
任沉木应着,脚步不停。
闵莜进了自己的窝,冲任沉木挥手再见。
任沉木颔首,看着逐渐关闭的门打算回家,在转身的那一秒,本来马上闭紧的门被仓促推开了,带起的风擦过任沉木面颊,闵莜一步迈出,像早上一样冲到他面前朝他笑,带着一样慌张的憨态,一样都杀得他措手不及——
“晚安。”
闵莜凑得近,任沉木发现他鼻梁上有一颗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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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阴差阳错报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