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却精致的晨光透过围绕着二人的重重玻璃隔墙,在空旷大堂光滑的地面上里折射出了一幅现代抽象画。
气场旗鼓相当不遑多让,色调也无比相合的二人此时将那幅抽象画各自“占了地”,做了霸主。
今日的汪行静不再汗流浃背,镇定自若地插着口袋,端庄地站在了那厚实稳重的背影旁:“江经理找我有事?”
江楷转过身来二话不说,
朝着声来的方向便是一个大鞠躬:“对不…”
“咚!”
一声过分清晰甚至有些空灵的钝响顿时回荡在整个通透的大堂——
没反应过来的汪行静整个人两眼一黑地向后踉跄了两步——
这不期而至的一记“头碰头”叫那原先两人间自然而然维持着的高雅体面与得体氛围彻底支离破碎——
那突袭的痛感传遍整个头颅,随后化作了额头上一个蛰伏着的红印子,正劝喻着她赶紧用手捂上去。
“呀!”江楷狼狈缩首,一睁开眼,顾不上自己也脑袋嗡嗡,连忙扶了上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学你…你怎么站这么近?”
“咝……”好生揉着额头的汪行静半闭着双眸小声嗔怪道,“经理今天换物理攻击了吗?”
“不是不是!是我想道歉,没承想你站这么近,听声儿你刚刚不还有段距离吗?”江楷急切地确认道,“怎么样?没事吧?不晕吧?”
“经理就不考虑是自己的上身太长了吗?….”
”对,对,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江楷说着又要鞠躬。
汪行静连忙睁开两眸,惶恐向后退开,拉开更远的安全距离伸手示意阻止:“别!别!别!江经理身心敏捷,每次奇袭突击卓有效果,我蠢笨愚钝,甘拜下风,还请放过….”
“我就是要为上次的事情给你道歉来着。”江楷迫切解释道,语气却不住逐渐严肃认真起来,“上次你来送文件,我不该戏弄你,让你左右为难……这件事也有损我司专业体面,是我个人恶趣味了,希望同学你能理解。”
“那经理你也用不着鞠躬这么隆重吧?”汪行静有些后怕地看着眼前人,满眼提防,“其实那件事我也没放在心上,早烟消云散了。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不开窍的人,经理你的用意我也明白。”
“哦?”
两人站得笔直,相睹无碍。
“那天是我大意在先,待人接物不严谨,回去路上我一下就想通了……是我活该。”汪行静言辞直接,说罢闪烁了一下目光。
“不。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玩心作祟,是我不尊重人了。虽然本意如你所想,但最终效果也有违我初衷。我应该道歉。对不起。”江楷插着口袋,正经地向眼前人微微欠了下身。
这一回,汪行静没有躲闪。
“还疼吗?要不还是找人看看吧,我头硬倒没什么,你的额头好像更红了。”江楷歉疚地打量着。
汪行静连忙继续用手捂上额头,又故作淡定说道:“夸张了,谁的头不硬啊?补个粉的事。只是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咳,下次你道歉记得提前跟人说一声。我还没吃早点呢,经江经理这一出有点更晕了。”
“真没事吗?对不起啊。”江楷连声道歉,“那赶紧回去多吃点,还有时间,之后赔罪的事之后再说。”
汪行静慢慢往后退去,却又好奇反问道:“赔罪?”
“连坑同学你两回,我也不是什么口头充数一笑了之的人,该做的还是得做。”
退后的短靴鞋跟定住了,汪行静笑问道:“那这次江经理不问我名字了吗?”
“汪行静,一直记着。好学生,不敢忘。”江楷脱口而出。
汪行静转过身,边偷笑边走两步又俏皮回过身来——发摆飘扬,秀举英止。
只见那笔直的枣红色身影还站在原地目送自己。
“真的赔罪?”
江楷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汪行静眸子一转,灵机一动:“那……经理愿不愿意今天参观结束后跟我热情的同学们合影一张?”
“合影?”江楷面色顿时疑惑。
“是啊,要是江老师为难就算了,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大可当听个乐子。“黑红的身影又慢慢向后退步而去。
“没问题。虽然不知道活动团体照为什么需要另外请求…”
“不是团体照,是每个学生和你单独拍一张。”汪行静补充道,尤外重了重“每个”。
“我?呵呵,和我合照难道是一件很有权威意义的事吗?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江楷愣而不解地笑了笑,“不过你们不嫌我无趣就行,拍照我很随意,今天也不用上班,乐意奉陪!”
汪行静两眼一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却再回过头来探身问道:“江老师叫我上来就为了…说这件事?没其他吩咐了?”
江楷纹风不动,又点了点头。
汪行静直起身,也随之点点头。
“你别往后退了,后面就是楼梯了。”
黑红色的背影在敞亮的楼梯口止住脚步,翻开自己的浅黄色手袋正想取出化妆盒来,却又想到了什么,转而从旁边的别袋里扯出了一片湿纸巾。
江楷见那高挑的身影又端庄大方地向自己走来——
“给。”
他从口袋伸出手接过了汪行静递来的湿纸巾。
眼前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发红的额头示意。
他更是疑惑地愣了愣神,手里的纸巾紧了一霎。
“咳,我的头是被撞红了,可你的头也白了一块。我可以走了吗?”
他赶紧一回神,似有些无地自容地折叠起手中的纸巾来,微撼唇角尴尬一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
衣摆飒爽轻灵地旋过一圈。
最后一位凑热闹的女爵在对话结束后退去。
收藏馆中,身手灵敏,身着缇色法贝热宫廷礼裙的刺客趁着场所净空,踏过遍地狼藉,正在将琉璃展柜中的珍宝一一搜刮。
她锐利的目光在一块通体黑色,雕金镂银,框珍钿珠,端正嵌置在锦垫中,只有巴掌大小的圆形玻璃前停了下来。
她伸出手将那块毫不透彻的黑玻璃夺了过来,放在眼前打量,尝试透过玻璃看到不一般的景象——
一片漆黑——
什么也不看不见——
只有紧随而来的提示信息浮现耳边——
“获得奇道具:洛林灰镜——装备后人物可闪避反击来自身后敌方的攻击动作。”
“呦!正啊!差点就漏掉了这件神器了,还好回头再搜了一下。唔…道具齐了!还是满图鉴!这次打关底还不稳赢!”惬意斜靠着在教学楼前院长椅上,穿得跟个气球似的李一惑喜得蹦直了身来,迫不及待地弯下腰遮着光继续手中的操作。
又一声信息提示音紧接着响起。
只是这抓耳的提示音来自手机里另一款软件——
尚江大学校园论坛官方APP。
不以为意的李一惑随手将信息弹窗划走——
却又弹下来一条。
已至黑夜的游戏画面里,临战的主人公走走停停。
心里有了些起伏,却因冬日万物散缓,懒得塑造表情的李一惑只好将那不合时宜的信息弹窗点开,又将手机摆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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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上的阴云仿佛要将地面上所有的湿气都抽到天上去一般,尚且有风,灰蒙蒙的世界却莫名地安静得很。
一抹鲜明的橙色正围绕着大学的中心湖渐渐加速,将迎面打击的冷风也抛在身后。
九时三十分。
黑色的身影沉静安稳地踏入了校园的门槛,继续信步往已然熟悉的青葱深处走去。
“余先生!早上好!”
充满朝气的人儿远远地朝着自己高举手臂招起手来,面上妆容不浓,依然挂着那过目便难忘的笑容。
气喘吁吁的人儿在不知是第几圈之后恰巧来到了自己面前,刹住了逐渐减速的脚步,到底面无表情。
两种颜色再一次巧遇彼此,纵使天色再灰沉,他们总是在对方的眼中那般显目。
可是,重遇,哪怕是重遇自身,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干扰。
“你今天…?”
“余先生今天穿的颜色好好看,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孟熙蓁笑眯了眼,大加赞赏之余又多打量了几眼,“不过这个牌子我应该买不起…”
“我……”余冬犹豫片刻,也回了一微笑,“你今天的大衣颜色也不错。”
“真的吗?我读的书少你可别骗我~”
“呃…”余冬瞳孔一颤,哑口无言。
孟熙蓁好奇地观察着余冬变化的脸色:“余先生今天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因为太久没运动的缘故吗?太久没跑步最好一开始慢慢来,不要勉强自己哦…”
“我其实…”
“可惜我今天只穿了这牛津鞋,不然换双鞋我可以跟你比一场呢。”孟熙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又轻轻拍了拍余冬的手肘,“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了,场子还没开波呢,果然很期待对吧!”
扑面的风解了风情,余冬突然又开不了口。
“唔…就是不知道余先生你冷不冷。”孟熙蓁的手指轻轻摩着那橙色卫衣手肘处的面料,“厚是挺厚的,我就怕你待会逛着逛着又觉得冷了。今天晚些时候气温还得降,可能还下雪…”
余冬拍了拍胸口,把气缓顺,终于稳住了面前这抹装扮干练飒爽的异域风色,郑重其言:“你听我说,我今天来你们学校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我其实就是……”
“姐!姐!”
远处传来慌急的呼叫声生生打断了余冬的话语。
“姐!!”
那洗毕两耳的雏鬘也被吓了一跳,闻声回过身去。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往二人急奔而来的卷发男生。
“姐!不好了!”
“姐!不好了!”
“李一惑?”余冬细看一眼那狼狈身形,低声疑惑道。
待赶至两人面前,好不容易刹住脚步,喘着大气的男生无暇扶膝,却立马认出了孟熙蓁身旁的人:“夏老哥?你怎么也在这儿?诶?你穿的是橙色呀?”
孟熙蓁一头雾水地左右端详着。
李一惑痛苦的表情扯着气,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了!”
只见少年匆忙地拉开了羽绒服口袋拉链,颠倒不分地抽出自己的手机,颤巍巍地把在掌中解了锁就立刻递给了孟熙蓁。
“这是什么?”
汪行静弯着腰指着二楼前台走廊一个开放的收藏架上的一件古旧藏品好奇问道。
江楷没有回答,只是随手将那块表面布满划痕的黑色厚镜片取了出来。
汪行静小心地将那块平平无奇的,比预想中坠手的玻璃片接过,翻转打量了片刻便放在了眼前,闭起另一只眼睛来:“唔…什么也看不到。”
面前的人把玩着手中的老古董,东瞄瞄西瞅瞅,不时又拿着它对着自己远近端详,江楷只好补充道:“这其实是一块洛林灰镜。”
“洛林灰镜?”
“嗯,借一步。”江楷带着汪行静走近落地窗边。
汪行静举着镜片对着窗外的景色:“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啊。”
“它不是这样用的。”江楷解释道,“你就当它是你补妆的化妆镜,你想透过它看什么,你就背对着什么,从这块镜片的反射里看。”
“原来是这样啊…咳,献丑了…”汪行静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光影,将镜片拿开,从掌中那小小的一隅的折射中艰难瞄着黑玻璃被滤减过颜色的残象,“唔……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我看不出来呢。”
江楷目光抛远,插着口袋长舒一口气:“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块靠深色镜面反射来减少杂色的玻璃片。”
“唔…确实暗黄暗黄的,还糊糊的。”
“是啊,这玩意是以前的人用来赶名画家风潮的,跟你们年轻人如今摄影软件里用的那些风格滤镜一个意思。”
“多久以前呀?”
“两百多年前吧。”
“啊???那这岂不是很值钱,我不敢拿了,要是砸了我可赔不起…江老师还是放回去吧。”汪行静连忙双手将灰镜小心捧着,说着就要递给江楷。
“无妨,砸了就砸了,我上司无聊淘来放在这里的东西。”江楷打趣说道,伸出手将古董轻巧接过,“说值钱它也没那么值钱,工艺古老但也不难复刻,随时都能做一个,你上网再便宜买一块还不如用自己手机屏幕倒映,差不多效果。”
汪行静闻言又从口袋里探出自己的手机举在面前:“真的欸……那江老师你的上司确实挺…有趣的,把这噱头放在公司里供奉。”
“他的个人趣味,我也无从揣摩。”江楷若有所思地继续眺望着窗外楼林密集,车如游溪的景象。
“主持人,我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种正着看啥也看不透,必须得背过身看的风光滤镜片?“
收音机里如旧活泼可爱的声线在深夜里尤其让人醒神。
“唔…蔓莎同学说的可是‘洛林灰镜’?”主持人以说书人那夸张的口吻趣致地反问道,“不妨让我再猜一猜,蔓莎同学今天应该是去了博物馆吧。”
“主持人你好厉害!隔壁市里最近有个很火的后文艺复兴展,我跟闺蜜今天坐火车去逛了一天呢~”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毫无疲乏,继续说道,“灰镜灰镜…用法挺浪漫的不是?…我闺蜜却都说这小物件是个脱裤子放屁的事,好看的景物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呢,也有眼睛去看,为什么还非要拿着它看那不清不楚的。”
“唔…我也赞同。”
“啊?…”
“用意的确听起来挺浪漫的,但是拿着它,要想看见更多风景,你就得站得离风景更远。”
收音机里一阵阒然。
“如果我是蔓莎同学你,倒不如,把这块玻璃砸了,勇敢地扑向眼前的风景!心明眼亮,也不用多好看的颜色和过滤!我们自有我们自己的新风潮去赶,不是吗?”
“眼见为虚…”少女的声线沉郁了下来,而后更加明亮,“主持人你说得对!我们又不是那画画的,风景就近在眼前为什么我又要舍近求远去看镜中虚像!这风气风潮早就过时了,现代人的眼界绝不应囿于古老的色性色调才对!”
主持人顿然无声。
“说得好!听你们说的,这有什么好看的!说得好说得好!”电台广播里另一把较弱的声线不着调地附和道,还平添些掌声。
“主持人何不据题讲两句咱们这情感节目能用得上的?”又一把较为内敛沉稳的声线低弱催促道,“念两句诗也好,别输了自家的茶饭阵。”
“咳…”主持人酝酿半晌——
听众洗耳恭听——
“如果用过去的滤镜,想要看清你,我就得先背对你。”
阒然无声。
“要不还是算了,咳咳咳…有些肉麻呢…我身为主持人不该听工作嘉宾的怂恿才对呀。”
“……”
“今晚还是换一句吧。”
“什么?”
“八成是又上什么社会价值囉~”
……
“是什么?”
“千秋一叶,知也,障也,有时候也许得背对真相你才能看到真相,一如如今的新闻得反着读才行。”
“我看你和蔓莎小妹的词儿也挺长的。一张纸装不下的那种。”
《代理人摘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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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LO-ST-8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