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分多址 第57章 LO-ST-7B

与日，夜间九点半。

“呵～～～”余冬擦干着头发，难得生出一丝困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甩去湿漉漉的毛巾，将温热的手提电脑放在膝上，沙发上的麋鹿玩偶被一手抱在身旁，茶几上正充着电的黑色手机被如期抓起，又是一通免提电话拨了过去。

尖锐的目光随着侧头锁定在沙发另一端坐垫上被小心拆开的节日礼物包装纸上。

熟悉的联络人名字如期接通。

“您所拨打的电话星期六不加班，请于正常工作日再拨，再见～”对面传来故作人工配音声线的回应。

余冬清了清嗓子：“咳，你的礼物我收到了。谢谢…”

“哦？这么有良心，居然会说谢谢？”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口齿迅速，顿挫清晰。

“那不然，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嗯，譬如‘都几岁了还兴这些’‘我不收礼’‘还以为是恶作剧包裹’之类的。”扬声器中的话音极力模仿着余冬的语气。

“你想多了。”

“确实想多了，毕竟除了咱们还有谁会给你掏心窝子送圣诞礼物呢？”电话中的声音多了丝故作讥讽的味道，“对了忘了跟你说，那礼物是老冯给你挑的，我只是负责送。”

余冬将包装纸拉近身边，手指轻轻抚扫着包装正中细心叠起的整套棉纺休闲运动服衣面：“嗯，质地确实不错，像是他挑东西的眼光。”

“那可不。高级货来的，而且加厚棉，你冬天穿着出去跑步保准舒服。”

“只是这颜色…”余冬欲言又止。

“哦对，他原先想给你挑套上红下绿或者上绿下红的，但尺码合你的卫衣的颜色卖断了货，裤子颜色有货但又卖断码，最后鉴于其他颜色都不咋地就给你折中选了那套…”

“橙色？”

“嗯啊，是不是很好看，特别衬托那高级棉质感。”

“真…真没其他颜色了吗？”余冬将手中那配色有活力而不失低调，艳而不俗的卫衣抖擞展开在面前，左右正反地打量着。

“他坚持说黑色不是颜色所以没给你选，还有，冬天就该少点沉闷多点精神，他叫你记得穿上拍张照给他看看。”

“哦好吧，我会亲自去谢谢他的。还有…”

“什么？“电话中得意忘形的声音倏然收敛。

“把我刚刚说的谢谢忘了吧，运送费我会单独给你报销的。”余冬直截了当说道。

“啥意思…你这…哎我跟你说，你可小看我了，我的那份可比他的大多了，下了血本的！呵，明天你就知道了，保证大惊喜。哼，现在不告诉你～“扬声器里的话音愈发激动，”到时你回礼呢，我也不多要求什么，图个彩头，随便给我加点工资就行。”

“你可真会打算。”余冬笑了笑，“行了，年终考核我会考虑。”

“谢谢老板～”

“礼物就算了，你也别折腾了。我只知道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更相信——打电话给你肯定不会错。”余冬特意加重了语气。

“什…什么啊？加班免提啊，我现在就挂了。”

“有事问你。”

“想煮什么快说，吃完快睡！”

“不饿。不是吃的事。”

“不对啊，平日里现在不就是你的晚饭点吗？那……那你今天大费周章地出门图什么？别跟我说你白天啥也没买，现在你那屋里还是冷冰冰的！”

“没有没有。”余冬瞥了一眼身侧的玩偶，“不废话了。我想问你，明天校方那边活动的出席名额还能再…再改吗？”

“名额？”

“嗯，就譬如，再多加一个…？”余冬的语气转而愈发试探。

通话似乎停顿了一下，听得出对面换了边耳畔。

“大哥，一天不见就这么糊涂了？你说的这可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啊，他们学校也是主办单位，活动审核敲定多少个学生那就是多少个，就算咱们工作室装不下，他们学校自己那么大的地总不可能都站满吧？”

“可是名额已经满了。”

“是满了。所以？”对面呷了口不知什么，清了清嗓子，清出了满是讥讽却毫不激动的语气继续说道：“你还想给谁报名啊？去捧场啊？我跟你讲！迟了就是迟了！人店家没票了！再说了，人家那是给学生参与的，你想拉谁去凑这热闹啊？老冯啊？骚不骚包啊？”

余冬咬紧了两腮，又荡了荡脑海中的水，心中暗言：“你提醒我了…你说得对。公事公办，她不会喜欢依仗特权来获得好处的，更别提利己的违规操作了……这事还是算了，我不能再骗她了。”

“你说什么？她？她是谁？老冯可最喜欢空手套白狼了！”电话里的声音着急地追问道。

余冬痛苦不已地闭起了眼睛，揉了揉眉骨，再一次为自己的思语合一，为“心直口更快”感到可笑。

“骗？骗什么？”通话里追问的语气更焦急了。

“我实话跟你说，你别出去大嘴巴啊。”

“我又不是冯老鬼，放心吧～”

“我最近认识一学生…又刚好是整‘大活’的…兜兜转转我一直没跟她说清楚我的身份。我，我也压根没想过瞒她…她…倒是热心邀请我去她学校参加明天的活动，你知道的我肯定没法在现场陪她逛的，她今天又刚好在学校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困难，不是很开心…所以我当时就没把话说死…”

“嗯啊，然后呢？”

余冬撂下了二郎腿，身子往前一拢：“之后我就在想，明天反正我肯定得摊牌了，虽说很莫名其妙，但我就担心她到时要是知道我也是负责这次活动的人之一却没有帮诚心诚意想参加学术交流的学生争取什么会更不开心…挺直爽一人，本来就该气我当初没把话说清楚了，那到时候气上加气不得….“

“可你刚刚才说人家不喜欢特权，喜欢就公论公。何况咱们也是替别人打工的，在商言商，确实没那么伟大呀。”

“所以啊。既然我得尊重人家，这个方法行不通，我就得换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补偿才行。”余冬继续解释道。

扬声器传来的声音语气忽而平缓：“介不介意我问一句，你这朋友…是女生吗？”

“这不重要。”

“可对我来说很关键！你要说是个大老爷们我还知道怎么补偿，打场球吃个饭话头上服个软再怎么不开心都烟消云散了。可你说是个女生，那我可不擅长，会’撩人‘和送花下跪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对面连忙推托道。

余冬翻了个大白眼。

“听你这么说那多半是个女生了…少给人吹牛皮！还有啊，不许坑骗女孩子知道吗！人家姑娘还在读书不懂咱这职场的东弯西绕，你难道也不知道在商业合作这些事上面有些地方是需要避嫌的吗？你别到时候公私不分还害了别人！”

“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吗？这不就是我矛盾的点吗？你以为我想遇上她啊？可就是遇上了我又能怎么办，总不能装不认识把人家拒之门外吧？人家还帮过我你是要我忘恩负义？凭什么？”余冬又是手背拍打着手掌又是指节叩打着茶几面。

“……”

“…那实在躲不开了，跟她打交道我不就得以我个人名义去做吗？”余冬语重心长地辩解道。

“可你这招‘个人名义’的臭棋不就是把你自己套进去连带着把对方给诓了吗？还想狡辩？”扬声器里的声音愈发咄咄逼人。

“没有狡辩……这是诉苦……”余冬无语地回答道，“这不是来找你江大人商量对策了嘛。”

“忙我可以尽力帮。但你也要给我交个底。”清朗的话音果断地答应道。

“可以。交什么？”

“爽快。我不过是想问，你这一出哄人开心的偿还补拙，是勾宸工作室部门高管余总监想跟人划清界限又护人周全的主意，还是那个五毒不侵又五毒俱全的余冬出自真心想要补偿自己在意之人的一厢情愿？”

“……“

“……”

“我…”

“不接受两者皆有。”

“前者。”

“好吧。”电话的另一头微微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又是一声误听作略含失落的“嗤笑”，唯独此时手机前那个欣慰满意的表情不得见。

“声明一点，她既是尚江大学通信系的学生，那么她也就是我们的合作方的一份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只是在维护客户关系。”

“......”对面剥着橘子的动静愈发清晰。

“我能做的事其实不多，你知道的。”

“...呵。”

“所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忙，我帮不了。”

“为什么？”

“这个两全其美之法还是得你自己琢磨，我最多只能帮你认清你自己的心意而已。”

“看清了又能怎样？”余冬冷淡的口吻说道。

“起码你应该有一丢丢数该怎么做了吧？我可跟你说啊，公司利益面前可不讲什么个人名义啊，更没有什么所谓的顺水推舟，顺着你来。”电话里的声线正经起来。

“我明白。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还能做到什么，如果说尊重与不尊重她的想法都会伤害到她。”

“那我就再给个提示啊，活动名额你不用惦记了，断了这个念头吧。这事尘埃落定，双方拍板，不是你我一个晚上一句话能左右的。要不请个人把全程录下来，录个8K，你事后把录播送人？”

“楷子你也没清醒到哪里去，人家校方自己会全程录像，用得着咱们自己折腾吗？”

“我说的是8K典藏版！是一个档次吗？”

“多出来的版权费你报销吗？再说了，我这不是……强调一个参与感吗？圣诞流流，看录播没那味儿。”回答的语气不知不觉开始苛刻挑剔起来。

“呃......呵呵呵呵....”

手机传来的苦笑渐渐虚下。

余冬将麋鹿玩偶一把扣在了脸上，挣扎着思想，绞尽了脑汁的模样却又转瞬被那麋鹿的蹄子踩个粉碎。

半晌。

“哈！你不提那‘参与感’还好，你一说我就忍不住吐槽你！好好的演讲非要安插个什么‘随堂小问答’送小礼品。”

“这…有什么问题吗？”余冬淡定自若地往玻璃杯里倒上一杯温水。

“你自己是个奇葩就算了，哪有人搁严肃讲座上给学生出考题的？公开课水时间也不是这么水的吧？”

“光聊知识应用前景职业发展行业意义趋势这些没意思。我那是用来活跃气氛的你不懂。”余冬囫囵埋怨着，苦口笑道。

“我又不是‘主持人’当然不懂，再说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对着那些小可爱整什么…有奖竞猜？”

“有啊，没奖罢了。”

“可这也是两码事。”

“放心，没你想的那么难，也就几道题，不会占时太多。答案四选一，先答对的分多，最后算积分。小问答题跟这次的演讲主题紧密相关，环环相扣，腾出来的那点时间正好可以用来调整错误和处理计划外的事情。”

“……”

“还有，这次也正好是教育版软件部那边帮忙提供的问答版页，虽然目前还在测试功能过渡，只能供应固定的内测登入码，但我临时征用也是先答应了帮人家小范围试用的，跨部门申请流程一点问题都没，不信自己查去。”

“总部那边的人情账你一向算得比谁都清楚，而且是余总监你‘个人名义’借人家的，技术嘛，这我不担心～反而为你难得替学生们这么上心这件事感到高兴。”平缓正经的声音笑道。

“这是第一次。”

“也是久违的第一次不再一副臭脸却又无所谓地说什么‘有用则用’‘能用就行’！你什么时候想过以‘个人名义’好好犒劳犒劳我们这群给你打工的鸡鸭牛马？！”认真的嗓音又再激动起来。

春夏时际，无根水多，落地窗外那一格四四方方的天井底下早被犁出一小块田来，田地旁边嫁栽了一棵小树，还未有过开花结果，也没来得及细究是个什么品种，今年入冬的时候就死了。细枝枯叶下用来盛水浇田的几个生锈铁桶被风掀倒，咕噜在地上，一摇一摇的。

余冬听到动静就从沙发上起了身，绑紧了身上的黑色浴袍，却不忘将玩偶揣在手边。

夜幕深沉，大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垂吊钨丝灯，昏昏醉醉的世界，于他而言却已经足够明亮。

那模棱两可的暗橙色光点恰好反映在落地玻璃上，又刚好挂在了那棵枯树瘦弱的梢头上，更莫名其妙地镶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橙色，往浅了说是黄色，往深了说便是红色。

余冬的手指在天井照灯开关前停住，又静静垂下。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错位失焦的映照上那一抹不深不浅的灯光。

“可是，黑色，往深了说是黑色，往浅了说也依旧是黑色。”

两种颜色，继续接触纠缠下去——“往浅了说，为你，往深了说，害你。”

悬停在开关前，颀长冰冷的手指转而按下了钨丝灯的开关。

一片黑暗。

随后，再一声开关拨杆响起的动静，整个小客厅的边缘灯管开始释放温和的白色光芒，现代工业风的空间顿时敞亮起来。

余冬再一次将自己的目光聚焦在窗外的黑暗中，而倒映中只剩下自己清晰的轮廓：“‘个人名义’…”

“喂？…喂？还在听吗？”身后茶几上外放的通话声音穷追不舍。

余冬的眼神忽而坚定明亮：“楷子，帮我一个忙，找一下软件那边负责设计和维护‘小问答’的核心开发人员的联系方式，发我邮箱。”

“啊？？？”听筒中的话音满是疑惑，“你不就是那个联动他们的人吗，你问我？”

“我只跟他们的头儿谈了谈，”余冬将手中的麋鹿玩偶搂得更紧了，“快，我现在就需要。”

“行吧…等我一下，”一轮沉默开始啃噬着房间里的空气，“得，给你发过去了。”

沉默细数其实不到五秒。

余冬按着沙发靠背轻松一个翻身，利落地跨过靠背，稳稳坐在了沙发上。

膝盖上的手提电脑屏幕再一次亮起。

“你要干嘛？”

“行，不跟你说了，今天谢谢了，晚安。”

“诶你…”

听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精致灵动的玩偶再一次攀上余冬的左肩膊，给予他莫名的安心，也抚平了他的忧虑。

紧随着清脆响亮的模拟拨号声，另一通去处未知的电话即刻被拨通。

俩煲电话粥大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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