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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的赵思远从餐桌前站了起来,掀起身后的布帘子,那后面是她的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木板床。她向年轻男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躲进来。
“别害怕,是他女儿回来拿生活费,她不会待很久。你先躲在床下,一会儿她走了我再叫你出来。”说着,她把男子往床下推。
赵思远又从桌上拿起两个长了黑色斑点的香蕉,递给他,“先用这个填填肚子。”然后把床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把他藏在了床下。
等到赵思远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她手里多了两把塑料方便袋。
“燕欣姐姐回来了。”赵思远把一把塑料袋挂放在前面的水果摊上,一把放在桌子上。然后她撑开一个塑料袋,把她刚才从冷库拿出来的芒果装了进去,递给了郑燕欣。
“我特意从冷库给你拿的,郑叔不知道。别看它青,放两天就能吃了。这个品种更甜一点,店里卖的很好。”
见郑燕欣没有接过芒果,赵思远把芒果放在了她身边的凳子上。
“招娣,我爸呢?”郑燕欣看着桌子上摆的两碗饭,两碗饭才吃了几口的样子,出口问道。
床下面的男人听到这句话,也捏了一把冷汗,他倒是很想听听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反应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下的地板上。
“就在刚才,你进门前不久,经常和叔叔玩的那几个人开车过来接他,郑叔饭都没来的急吃完就跟他们走了。”见郑燕欣没再刁难她,“姐,叔说要等你吃饭,等了好久他饿的心慌,就让我重新热了一遍菜,我们也是刚刚开始吃饭。你吃饭了没?我去给你盛饭?”
郑燕欣看到桌上的被动了筷的菜,心情很是不爽,“我和同学在外面吃了回来的。”
“哦,姐姐你吃过饭就好。”
“不用你管,”郑燕欣很不喜欢她这个半路进门的妹妹,她一开始觉得这个妹妹是他父亲为了生儿子讨彩头才收养的,没想到后来她母亲出了车祸一尸两命,她就开始把这个妹妹当成扫把星。
但是这个小妹又很能干,把之前她要做的家务都包揽了下来,她也乐的清闲。让她最讨厌的不是这个小妹经常摆着一副讨好人的嘴脸,而且来买菜买水果的不知情客人,总会夸妹妹比姐姐好看,这让她积蓄了一股无名火。
“对了,爸爸出去之前,把我的生活费给你了吗?快点给我,我今晚就回学校。”
“给了,在这里。”赵思远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双手递给了。
郑燕欣一把夺了过去,起身要走,赵思远赶忙把那袋芒果塞到她手里,出门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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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赵思远回来后,那个男人已经坐在桌边开始吃饭了。“我叫傅一鸣,怎么称呼你?”
“赵思远”,她强调了一遍“远”的发音。赵思远看到傅一鸣穿着郑燕欣的衣服,衣服上有些洗不去的污渍,却也难掩他的帅气,果然穿衣服是要看脸的。
赵思远起身,从找零的钱箱里把相对大额的钞票拿了出来,叠在一起,塞到了一个磨损严重的帆布袋里。然后她开始打扫蔬果店的卫生,用棉被把蔬菜水果盖住。倒完垃圾回来,她关上了店门外招牌灯,把卷帘门拉了下来,留下了半人高的缝隙,店铺打烊完成。
傅一鸣看着她熟练的做这些事情,他第一次看到有些人的童年是这样度过的,这给了他很大的冲击。他在那么一瞬间觉得,赵思远压根不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像一个隐藏在孩子躯体里的成年人。以至于后来他们在一起生活,他从没有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待。
赵思远去帘子后面换下了校服,在屋里转圈考虑要拿哪些东西。
“拿一套换洗的衣服就可以了,以后都给你买新的。”傅一鸣看着赵思远说,他现在已经休整了过来,身上的寒意已经消散了大半。
赵思远看了看他,在枕头下面拿出了一件外套,套在了身上,然后爬到床底下,拿出一个小包裹,走到门前,对着傅一鸣说道,“我们走吧?”
墙上的闹钟显示11点了,街道上很是寂静,偶然能够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傅一鸣走了出去,赵思远关上灯,把卷帘门彻底拉了下来。
路上还有零星几个晚归的人,赵思远拍了拍傅一鸣的背,“低着头走”,然后赵思远走在了前面。这在路人眼中,好像平日里赵思远跟郑斌外出一样。
傅一鸣走在赵思远的后面,“我们得先去火车站,你知道怎么去吗?”
赵思远很是诧异,“你不是会有人来接你吗?”
傅一鸣摇头,“我是偷跑出来的,很早就跟家里断了联系,这次是交友不慎,被当成了替罪羊。”傅一鸣这时还没对赵思远说实话,他怕一旦说了,赵思远还会不会帮他逃出去?
赵思远听到他这么说,直呼上当,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责怪傅一鸣。只见她折返回店里,拿了钥匙,指了指马路对面墙角停的那辆三轮车,“你上去,盖上那个被子。”
这辆三轮车是郑斌进货和送货用的,郑斌忙的时候,也会让赵思远帮他送货。一来二去,小小年纪的赵思远就开的异常熟练。
赵思远启动了车子,看了眼后面车厢里蜷缩的傅一鸣,说了一句“走了”,就加油门驶离了这个地方。
一路上,傅一鸣感觉赵思远驾驶的车很稳,慢慢的睡了过去。“到地方了,醒醒”赵思远摇醒了傅一鸣,把三轮车停在了路边。
“买票的钱你有吗?”傅一鸣此刻身无分文,还负了伤,一切都在指望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赵思远把手伸进自己外套里面,一顿翻找,掏出几张纸币,递给了傅一鸣,
“你早就料到会有这天了,是不是?”傅一鸣看着她说道。见赵思远点头,傅一鸣拿着赵思远给的钱买了两张回家的车票。
在火车上,傅一鸣见赵思远睡着了,跟乘客借了一个电话,短短几句话,他们的生活从此就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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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火车,刚走几步,就有一辆等候已久的轿车。赵思远和傅一鸣上了车,一路上车里很是安静,直到轿车停下来,司机前来开门,赵思远这才发现,傅一鸣家在一处幽静的别墅区。
赵思远下了车,往车里一看,傅一鸣已经晕倒在了座位上,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他之前受的伤。就这样,傅一鸣还没进家门,就被拉着送去了医院。
傅一鸣的家族历史悠久,家族中的人曾在各个领域都有所建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总归还能维持表面的风光。
他是父母的老来子,他父母人到中年才有了他,他上面有两个早已成年的哥哥姐姐,一家人给了他足够的宠爱和自由。
傅一鸣的大哥从政,姐姐从教,两人在他未成年时就都在自己的行业里有所建树。他也不例外,年纪轻轻就有了未来的志向。
傅一鸣是看古惑仔电影长大的,比起电影里的江湖义气砍砍杀杀,他更喜欢看正义的一方除暴安良,守护一方。所以他大学时不顾父母反对,选择上了警校,
刚毕业,年轻气盛的他选择进了最危险的部门。两年卧底生涯下来,马上就要见到幕后boss,他却被反水的同伴出卖,被打了一顿后扔到郑斌的冷库等待发落。
傅一鸣回来之后,他的伤复发了,检查一看才发现他除了内脏破裂,还有骨折,他在病床上躺了很久。
赵思远陪着他度过了那段对他来说难熬的日子。那时的傅一鸣,身体虚弱,他的壮志也被背叛消磨的一干二净。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孤单,他的未来还需要负担另一个人。
于是,他决定暂时退出了正义的队伍,在哥父母和哥姐姐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公司,开始了新的职业生涯。因为家族人脉亨通的关系,他公司的业务开展的很是顺利。后来又乘着时代的巨浪,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还开了别的几家公司。
在傅一鸣彻底康复后,傅一鸣的姐姐想收养赵思远做养女,但是傅一鸣想到他给赵思远的承诺,就没有同意。于是带着赵思远搬了出去,给她安排了好的学校,实现了他当初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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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假期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傅一鸣带着赵思远购物归来,赵思远坐在副驾驶上打开了广播,她听到了某某某犯罪集团被逮捕立案的报道,当她听到郑斌和灰色出租车上那些人的名字之后,很是震惊。
“郑燕欣只有她爸一个家人了,她今年要高考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受影响。”赵思远有些担忧地说道,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开车的傅一鸣。
“不是我做的。再说,你以为郑斌跟着那些人,能择的清吗?”说到这里,傅一鸣想到了他的家人有仇必报的做法,态度缓和了下来,“你想让我怎么做?”
“供郑燕欣读书吧,她本质上人不坏,就是没有安全感,她学习成绩还可以,继续读书的话,将来能找到一份养得起自己的工作的。
她爸爸发生了这件事,她在镇上上学会受议论的,她那么要强……要是她荒废了学业多可惜。还有就是,她爸爸养育过我,我也想……”赵思远没成想,她的这句话给她的将来埋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坑。但是即使她知道,她也会这样做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傅一鸣挑眉,把车停在了地库,熄火下车。
赵思远见状,下车小跑着追上了他,“我以后工作了,替她还你钱好不好?”
“小鬼,钱的事是最简单的事,资助她上学不难。但是,她马上要高考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帮她转学的话,就得考虑很多东西,而且地区间的考试内容也是不同的,学籍也要考虑的。这些都是钱之外的东西了,你拿什么给我还?”
赵思远还小,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时间无言以对。傅一鸣停了下来,蹲了下来拉住她的手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时间与死神》的故事?”
见赵思远摇头,他接着说道,“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人穷困潦倒,他很想要一笔钱来东山再起,于是他就每天都在祈求这件事的发生。直到有一天,一个死神听到了他的祷告,死神说他可以给这个人一大笔钱,不过他要在将来的某个时间,这个男人一秒钟的时间。”
“一秒钟的时间?”
“是的,是不是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直到有一天,那时男人已经功成名就了,他开车走在一座桥上,忽然眼前一黑,他睁开眼后发现桥塌了,自己和车在往下坠落,他知道这是死神已经收割了他的一秒钟,悔不当初,但是为时已晚。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傅一鸣问赵思远。
“叔叔你想要当我的死神吗?”凡事最怕一语成谶,但又没法确定到底是哪句话起了作用,这也许是个概率问题?
傅一鸣笑了,连轴转的工作让他感到麻木,他听了赵思远的回答,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拍了拍赵思远的肩膀,“这个以后再说,扶一下叔叔,我的腿麻了。”傅一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道德感极重,明明他比赵思远大了一轮,他却在她的面前自称叔叔。
赵思远扶他起来,“所以,你还要决定帮郑燕欣吗?”傅一鸣问道,见赵思远重重的点头,伸出手来跟他拉钩、盖章。傅一鸣见她那么执着,没有再说什么。
来地库取车的两位女士,一老一少,并没有听清他们俩的故事内容,年老的对年轻的说,“你看这孩子家长多有耐心啊,还给孩子讲故事呢。”
傅一鸣听到了,马上趴到就近的车的后视镜上,借着镜子看自己的面容,自言自语到“我有那么老吗?老到足以当一个十来岁孩子的爸爸?”赵思远听了,捂嘴偷着笑。
然后两人打打闹闹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