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从意再睁眼,外头日头正毒,隔着窗纸都有些刺眼。
本想起身,可脑袋尚未离开软枕,腰间便牵连出一片难忍的疼。
这一动,半边身子都痛得有些发麻。
她无奈乖顺地躺好不动,看着素色的床帏若有所思。
门外传来动静,喻从意偏过头,视线被屏风遮住一半,隐约能见白色衣摆上的银色鹤纹,瞧着有几分眼熟。
那人侧对着她,交谈声不大,但仔细分辨也能听出屋外是沈择赢的声音。
喻从意想着转回头,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谈话声停了,鞋底触碰地面的声音很轻,由远及近,最后止在她床前。
“醒了?”
喻从意没答。
“瞧见你睫毛在动了。”说话的人颇有耐心,拿出几分哄孩子的语调,“给你倒点水,好吗?”
她一怔。
喻从意睁眼,头无需偏几寸,便能瞧见那张脸上熟悉的关切。
又……不太一样。
见她不再装睡,那人会意地轻抚两下她的额发:“等我。”
说罢起身去倒水。
全程喻从意紧盯着他的背影,瞧着他倒水的动作,再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鼻子莫名有些泛酸。
顾虑到喻从意身上的伤,对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半靠在自己怀中,即便这样还是扯到了伤口,强忍着才不至于“嘶”出声响。
杯沿触碰到唇瓣,水还没渡进口中,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
“怎么了?”他拧着眉,垂眼朝她受伤的位置看去,“伤口疼吗?”
喻从意摇头,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委屈:
“师父……”
喻君成手上动作微顿,没有反驳,只道:“先喝水。”
给她渡了半杯,唇色虽还有些苍白,到底没那么干涩了。
喻君成随手将杯子就近放在一侧的书桌上,动作时,喻从意攥住他的衣领,像是生怕人跑了。
乖顺地一声不吭,眼泪却不值钱地一个劲往下掉,让喻君成不由担心刚刚摄入的那点水还不够她哭的。
他笑着,语气里颇有些无奈:“我还什么都没说。”
“如果是长行的话,肯定一开口就喊师父了。”喻从意抽噎着,扭头把眼泪大咧咧就往喻君成衣服上擦。
他自然也不恼,拿着袖子给她抹去顾及不到的地方:“这样呀,那我下次注意。”
“不要。”喻从意攥着喻君成的袖摆,忍不住撒娇。
喻君成却是眸色一暗,露出几分伤怀之色:“不要长行吗?”
喻从意一噎,总感觉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又不知是因伤懒于思考,还是因师父恢复记忆而太过惊喜,总之有些转不过来弯:
“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喜欢师父,还是喜欢长行?”
喻从意哑口无言地盯着喻君成,最后双颊发烫,扯过被子就要把自己脸盖住:“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喻君成怕她闷到,接手将被子给她盖好,只露一个脑袋在外,“身体还有不适?”
或是有的。
但于喻从意而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于是道了声“没有”,便心安理得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身后之人当作靠垫。
屋中安静了片刻,喻从意犹豫着问道:“师父是何时想起来的?”
“……你遇刺的时候。”
喻君成下颌轻搭在她的发顶,倏然记忆被带回无愧堂前,仿佛利针再度刺入心脏。
匕首没入她身体的刹那在脑海中被无数遍回放,动作被无限拉长,连灰暗的天空都在那一刻变成血色。
接着是无数的记忆同时灌入脑海中,本能比大脑传来的疼痛更早一步作出反应,朝她而去。
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现在安静下来,喻君成心绪复杂,唯有搂紧怀中的身体,才让他觉得有一刻真实。
“你用了那两本秘法,是吗?”
喻君成刚问出口,就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僵,不自觉地往外挪动。
他长臂一收,又将人搂了回来。
“师、师父……”喻从意不安地绞着被子,不敢抬头看他,“我也是没办法……”
江湖中只传济世门有本枯骨逢春的秘法,名唤《济世》。
殊不知,阴阳之道,平衡之理,有《济世》生,必有《灭世》存。
《济世》掌医,《灭世》掌毒,相辅相呈,共同铸成济世门立世根基。
然随着世事变迁,济世门不断壮大,历任掌门为贯彻“渡人渡己渡苍生”的门规,认为医者不可有害人之心,亦不该具备能害人的手段,《灭世》便被封存起来,不再与《济世》并行。
可这听起来天方夜谭的起死回生之法,所需的恰恰是二本并用。
《灭世》中记载,若集万毒配以秘方汇于一人体中,或能成万毒血,亦是万毒解。
而这万毒血,正是《济世》中起死回生之法记载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药。
再寻极寒之地,养天地精华,铸冰棺,服灵药,称能将死者残魂驻留体中,让身体陷入沉睡,毒素亦随之不再扩散。
世上哪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不过是把将死者制为活死人。
同样的,身体年龄也不会再随着时间流逝增长,自那一天起,喻君成的生命就停滞在了十六岁那年。
直到再度苏醒。
如今事成回看,每一步都是巧合。
若喻君成并非服毒自尽,而是被砍了头、捅了心,那是神仙都难救。
而这万毒血,古往今来也只有喻从意一人练成。
上一个练万毒血的,是初代掌门青梅竹马的恋人,死于试药的途中。
纵有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好运,喻从意也耗费了整整十六年将喻君成唤醒,又花了两年时间将这具身体将养好。
而喻君成,也失去了过去十六年的全部记忆,成为了喻长行。
这一路何其坎坷,哪里是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可以囊括。
思及此,喻君成说不上什么滋味,残于心底的只剩自责。
“何必救我呢……”
喻君成将喻从意的手握在掌心,思考这双手是何时变得纤长,随时染着药香,还有那么多伤痕。
他对宝儿或许严厉,但所期待的一直都是她能无虑过好这一生。
掌中的五指微蜷,插进喻君成的指缝里,十指相扣,掌心相对。
喻君成收回视线,那双自初见便明亮的星眸此时正看着他,还虚弱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心口:
“那师父又何必救我呢?”
“那时的我于师父而言,与路边濒死的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呢?没有亲缘,并不相识,甚至连话本里的惊鸿一瞥——我那时应当也是闭着眼的吧。”
“因为阿赢劝我收个弟子。”喻君成坦诚道,“而你正好出现了。”
那年的喻君成也才十三岁,身量尚未长全,性子也远不如之后圆滑温良。
喻从意说得没错,与遇上街边濒死的猫猫狗狗并无二致。
恰好想捡一只回去,恰好遇见了。
“我猜你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大概没有家人,我贸然带你回去,应该也不会怨我。”
喻从意没有因他的直白难过,只是笑道:“所以我的命是师父给的,若有朝一日为了师父丧命,不也是死得其所吗?”
“不许说这种话!”喻君成赶忙捂住她的嘴。
喻从意眨眨眼,不知怎么想的,朝着喻君成的掌心极响亮地“啵”了声。
那个高岭之花皎若明月的师父。
那个会缠着她一遍又一遍索吻的徒弟。
皆因这一吻,心跳加速。
“师父脸红了。”喻从意忍着腹疼,从他怀中坐起,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喻君成被她一番动作吓得心惊肉跳,不敢乱动,喻从意却如鱼得水的一手按着他左肩,一手撑着床板,对准那个心心念念的唇吻了上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了。
甚至不是喻从意的第一次主动。
但仍旧完全不一样。
这回以徒弟之身,一亲芳泽,妄窥风月的是喻从意。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他是谁,又为他能有一世自由,生生在心中将他割裂作他们,不分昼夜地告诉自己——
喻长行是她的徒弟。
他原本该有更崭新更平凡的生活,她已经为了一己私欲,将他扣在身边。
又怎能接受他懵懂时的爱意。
喻长行的每一次示好,每一次靠近,每一次剖白,都是对喻从意本就脆弱的意志一次又一次试炼。
无数声音拽着她摇摇欲坠的灵魂入深渊。
他是师父啊,是喻君成,只不过是失忆了。
明明是一个人,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
可将沉沦时,理智又会不合时宜地霸占上风。
毕竟那满心满眼的情意都源于“徒弟”的目光,而那个光风霁月的“师父”,早就连着他丧失的记忆葬身兴中十二年的大火。
吻完以后,喻从意才仿若后知后觉道:“师父,我心悦你。”
“师父呢?”
“对宝儿可有一丝一毫的情动?”
喻长行翘首以盼,日思夜想的回复,轻而易举地落在他怀中。
只因他是喻君成。
喜悦与酸涩混杂纠缠成一团,让喻君成不安以外,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愤恼。
但这些他都没有宣之于口。
大手搂拥上纤细的腰肢,避开伤口,左手覆住怀中人的后发,复回以加深的一吻。
喻从意先是一愣,随着纠葛加深,眼里蕴藏的情/欲涌现,抵着对方右肩的手隔着衣料滑落,抚过胸腹来到一丝不苟的结扣处。
两指勾起,轻轻一拽。
喻君成猛地抓住她作乱的手,唇舌短暂分离,不知觉中后背已泌出细汗,声音也变得低哑:
“不可以。”
喻从意不满地撇撇嘴,明知道现在不是吃干抹净的好时候,手下动作却未停,直咧咧抚上异常的那处:“师父不想要吗?”
“你还有伤。”
“轻一点,没关系的。”
喻从意手下微动,喻君成控制不及,从齿间泄出一声压抑地闷哼,随后被喻从意尽数堵了回去。
作为医者,若有患者带伤行房事,一定会被喻从意制止。
但正所谓,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白衣与灰黑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分不清谁的衣服交叠在一块儿,安静地接受被短暂抛弃的命运。
二人都是头一遭,难免生疏。
床纱轻晃,喻从意扶着喻君成的膝盖,颇艰难地坐了下去,眉间不由轻蹙起,进程尚未过半便吃不消了,仰头盯着不知哪一处发呆。
居然真的吃到了。
师父的。
荒诞的念头促着喻从意心底生出快意,似要通过这种方式劈开横亘在二人之间十八年的时光,将幼时未来得及诉诸于口的都身体力行地告知对方。
师父么,天生就是要给徒弟品尝的。
她俯身贴进喻君成怀里,二人面颊相贴,相似的气味在这一刻蔓延。
喻君成显然没那么好过了。
他顾忌喻从意的身体不敢妄动,又怕她伤到自己不得不出手干涉,只得不大熟练地忍着反应,教她逐渐适应自己。
待二人渐入佳境,喻从意贪玩的心性便暴露出来,有意利用他不敢下狠手的心理,看他在她手中逐步失控。
“师父,以后我们每日都如此,好不好?”
直到喻君成忍无可忍,一个深凿将她剩余的话堵了回去,翻身置换处境。
“既然师父这般说了,徒弟恭敬不如从命。”是喻长行的语气。
喻从意面色一变,颊上的红都深了一刻:“师、师父,你干什么啊……”
“不是师父说要在做的时候喊徒弟作师父么?”
“徒弟允了。”
床帏轻垂,遮住一室风光。
沉浮之际,喻从意好像听到耳畔传来极低的一声呢喃:
“我对宝儿,何止情动。”
“死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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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
死可以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
这也是本文的核心吧。
作者是个格局不太大的人,一开始就想写一个关于爱情的文,因为爱,所以喻从意舍身赴死,喻君成死而复生。
本文架空!所以什么起死回生都是编的,肯定编的很没有逻辑但是呃啊对不起嘛我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小作者呜呜呜
因为喻君成“死”的时候是16岁,所以喻长行生命的开始也是16岁,而这个时候已经隔了很多年了,小喻已经是大人了
刚受了伤是不可以生命大和谐的!但是,宽以律己,理解一下我们小喻现在的心情qwq放心我们男主不会让小喻受伤的
最后很感谢大家看到这里!后面应该还有两个剧情点就要完结啦
虽然还没有到完结的时候,但有一种历尽千帆莫名其妙的感触
呜呜呜我的好宝们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更多的话留在完结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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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