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读坏坏我更坏 第4章 第 4 章

茶楼就在大马路边上，街上人来车往的，吆喝声马蹄声不断，茶楼内的人听着并不觉得心烦，反倒心生惬意。

时辰还不到正午，外面日光灼人，照进包厢里却温度刚刚好。路过的小二只听上等包厢内一个清朗的男声在说着什么，不见停，偶尔有另一个低沉些的男生“嗯”、“哦”地回应一二。

冉玉干下一壶茶，拿起最后一卷书轴。

“周夫子说那些他告病不去上朝的日子，其实都去了烟柳巷……这下好了，日后朝中官员不上朝，怕是不敢再以抱恙为由了。”

“周夫子说他文武双全，年轻时候是个花见花开的小白脸……周夫子，明日酒醒后望你坚强。”

“周夫子说，他曾得仙人赐神功秘籍一册，可贯古通今，是个禁术。”

读到这里冉玉哈哈大笑起来，沈锐则心下一紧。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邪门武功，即是仙人所赠，又怎的是个禁术？真是越说越离谱，连三岁小孩都哄不住哈哈哈哈。”冉玉捧腹道。

沈锐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若非亲身经历，他也一定会全当瞎话。

“怎么说的，详细说来与我听听。”如他所料不错，周夫子口中所说的，就是那本能够逆转乾坤的秘籍。

“这……”冉玉表情有些为难。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周夫子的样子，照着书卷念道，“老朽在西西西西西北荒漠游历时得仙人指点，那仙人，等等，谁说的仙人？这世上哪有仙人，有啊有，我见到了呀，仙人给了我一本秘籍，我一出深山啊就栽进了沟里，跟着骆驼游了百八十里……殿下，我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冉玉放下书卷，“这夫子的口述极其罗嗦不说，还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整个一喝醉了说胡话呢。”

沈锐心说看来沈亦君就是由此得知秘籍的蛛丝马迹，接下来沈亦君必定要开始暗中寻找秘籍，他得抢先一步，不能让他得手。

“得尽快找到这个秘籍。”

“不是吧殿下？”冉玉惊得说不话。

沈锐不打算做解释，偶然向窗外一望，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于是示意冉玉往外看。

冉玉向外一探，“看什么好东西……大皇子？”

“他这个前太子心倒是真大，前脚刚刚被废，后脚就若无其事出来活动了？”

冉玉远远打量起来，“看那样子像是在等人。”

“再吃两口，准备走了。”沈锐敲了敲桌面，示意冉玉回神。

“必是庆将军了，”冉玉夹了两筷子卤牛肉，放到嘴边又停下，“不对，书童先前传话来，庆将军舌战败北，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守株待兔，一看便知。”沈锐抓着冉玉的筷子把肉塞进冉玉嘴里。

不一会儿兔子就来了，虽然稍作容貌遮掩，但那一身武将风采却是掩饰不住。

“我天，还真是。”冉玉一脸不至于地嚼着口中的肉，“周夫子这回可被摆了好大一个道，晚节再也没了，得是多大仇啊。”

沈锐则一点也不意外，庆将军肯定是在沈亦君的授意下做的这个局，目的就是从周夫子口中套话。可是舌战一结束这两个人就急忙忙接头，难不成他那个清白正直的大哥也参与其中了？

“好好一个玉莲公子，竟也学坏玩起花招了？”冉玉调侃道。

沈锐无声地笑了笑，摩挲着手中的空酒杯。

他这位大哥以高风亮节自诩，素来不屑什么阴谋阳略，上一世他虽然太子之位不保，却始终也没让自己抓住什么把柄，不像二哥三哥和五哥，让他逮住机会就削了命。

冉玉知道沈锐心思深重，沉默不言多半是在思量什么，但观他神色又不似以往，明明是两眼放空在走神，正纳闷着，就见沈锐眸色忽然一沉，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起身说道：“回宫。”

冉玉跟着站起来，“这会儿回宫？”

沈锐给他了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哈，回，可不是要回宫吗。”冉玉目光探寻地走向沈锐，只五六步的距离，彷佛已经把眼前的人重新审视了千百遍。

沈锐心知沈亦君目的已达到，不久后，周夫子便要因羞愧难当而辞官还乡，如今看来，他有没有命回去还得另说。

关于周夫子是去是留是死是活，原先他并不关心，怎奈夫子那“酒后真言”过于东拉西扯，就着这么个颠三倒四的线索，这茧几时才能剥得完？

“随我去取个东西。” 沈锐任凭冉玉打量着出了门。

“那玉莲公子？”

“不必理会。”

沈锐懒得和沈舵打交道，他看不惯沈舵假仁假义，沈舵却老是恶心他，偏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给人看，当真是不负“玉莲公子”的雅号。

“二位贵客欢迎再来！”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将二人送出店。

宫里就不比街上热闹，宫人见了主子毕恭毕敬的，隔老远就开始行礼下跪。

但人群中总有些胆子大的，仗着离得远，就和新来的嚼起主子的舌根，比如贵人萧氏霸占皇帝宠绝后宫是无德之举啊，这六皇子有一半前朝皇室的血脉，本应无缘储君之位啦云云。

这话沈锐从小到大没少听，大多是这般窃窃而谈的背地私语。

小的时候他不懂其中意思，小孩子哪在乎这些，他只想有个说话的朋友，每每听见有人背着他讲闲话，便好奇想要知道，上前询问对方却只一直笑，并不告诉他他们在说些什么。

沈锐忽然想起重生而来刚醒的时候，门外婢女的那句“他的出身如此晦气”。

那是他此生第二次，听人那么吐字清晰地拿出身奚落自己。

“六弟！”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喊，沈锐脚下一顿。

“上午夫子和将军文武二将御花园舌战，难较高下颇为精彩，我以为你一定会去呢，怎么没见着你人？”

沈舵一路小跑到沈锐面前，“太子殿下？”

“大哥。”沈锐象征性地回应一声，继续往前，明摆着不想搭理。

“哎你这小子走什么，我问你话呢。”沈舵想追问过去，却正巧被上前揖礼问安的冉玉给拦下，索性转而问起他来。

冉玉一脸作难，“大皇子可叫我为难，太子殿下不说，阿冉一个下人怎么敢说呢。”

沈舵是出了名的爱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不出个名堂心里就不舒服，于是他换了个路子，“瞧你二人这装扮，是刚从宫外回来吧？”

“阿冉，”沈锐把冉玉叫过去，“本宫逛窑子去了，大哥若有兴趣，不妨下次一起。”

“你这小子！”沈舵立马不淡定了，“此非君子之行，你如今是太子，堂堂储君怎能行此伤风败俗之事？”

“这就伤风败俗了？我不过是说了个逛窑子，还没将那**细节说与你听，你可知……”

“我不听我不听你快闭嘴，”沈舵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指着沈锐，气得直发抖，“行此下流之事还丝毫不知羞耻，我要告诉父王！”

“你现在就去，”沈锐指着大明殿，“我看着你去。”

“二位殿下冷静冷静，”冉玉捂着额头走到两人中间，“大皇子误会，太子殿下并非寻花问柳，不过是去茶楼饮酒罢了。”

“茶楼饮酒？”沈舵问。

“饮酒偷闲。”冉玉答。

沈舵这才稍稍放心，他抱起胳膊将信将疑地看着沈锐，走到他跟前，又试探道：“真没去？”

沈锐肉眼可见地咬紧了牙，冉玉心道这沈大皇子真是个不识眼色的，赶忙说：“大皇子快别逗了，阿冉怎敢骗你，何况我家殿下你是知道的，他岂是浪荡之人。”

“也是，”沈舵于是点点头，“六弟和我一样，为人自爱，不会去那种腌臜地方。”

他清了清嗓子，“小酌怡情，下次记得叫为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待他走开，冉玉瞋了沈锐一眼，“纳太子妃的事情将将才勉强压下去，陛下正愁如何再提，若是让他告你逛青楼一状，那不正好给了陛下由头吗。”

冉玉看着沈舵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往大明殿走，很是无语，“你说你大哥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喜欢玩告状这种小儿把戏。”

没错，沈锐这大哥没别的毛病，就是爱告状。

沈舵公子是沈家家风的督察使，从小到大，只要看到弟弟们行了有损德行的事，他都会第一时间上报沈亦君，让沈亦君出来整顿家纪。

沈锐的二三四五哥自小便知做事要背着沈舵，因为他们知道，大哥的嘴就是坏事的鬼。但最后出生的沈锐不知道，兄长们不告诉他，因为他们憎恶沈锐。

他们发现自从沈锐出生后，沈亦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原先的慈父不复存在，脾气愈发暴戾。哥哥们把这账算在了沈锐头上，对他从来不给好脸色，只有大哥对他好，愿意和他玩。

于是沈锐小到摸鱼捉鳖，大到整蛊权臣，都事无巨细地与沈舵分享。常常是上一秒话刚说出去，下一秒就被沈亦君上家伙伺候。

因为这些事他只告诉过大哥，所以小沈锐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为此跟沈舵闹过脾气，但下次还是不长记性，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给他听，打也就照挨不误。

要说在告状这件事上，沈舵一碗水端得还挺平。

他不仅向沈亦君告沈锐的状，也向沈锐告沈亦君的状。要不是他递话给沈锐，沈锐怎会知道父亲竟然打心眼里忌讳自己。

他早听哥哥们抱怨过在有他之前父王是多么多么慈爱，之前一直半信半疑，毕竟曾经的沈亦君他也没接触过。当听见沈亦君把他比作“骨血里生出的一根刺”时，沈锐终于信了，也明白了哥哥们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厌恶。

传递真相本无错，但沈舵给沈锐带来真相的同时，也彻底重建了幼年沈锐的内心防线。

也是从那时候起，沈锐不爱与这位兄长亲近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受沈亦君待见和沈舵深得沈亦君喜爱之间，有那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锐的步子走得不慢，步伐却有些沉。

大明殿和太子府之间，隔着个偌大的晨晖宫，那就是沈舵的住处。

晨晖，真是充满希望的两个字。

沈锐看着那牌匾，觉得匾上的两个金粉大字十分刺眼。

“啧，”冉玉一脸缺德的笑，“陛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赐给大皇子这个么殿名，要我说书这‘晨晖’二字也太不厚道了。”

他走过去和沈锐肩并肩站着，就着牌匾慢条斯理地点评起来，“这二字原是好的，奈何没放对地方，用在一个废太子身上。沈舵肩上担子已然垮了，这寄予厚望之意出现在此处，不合时宜，岂非是一种讽刺？简直是把笑话二字贴在了门上。”

说完他哈哈笑起来，拿胳膊顶了顶沈锐，“殿下，您不如行行好，日后帮他改个名，叫个什么‘余晖宫’‘残晖宫’之类的？”

“幼稚。”沈锐推开冉玉不安分的胳膊肘。

“我幼稚？”冉玉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不知方才耍小孩脾气的哪位是谁，我看着可眼熟得很。”

沈锐瞥他一眼，无话可说。再回过头看那牌匾，倒觉得也没那么碍眼了。

他转身走向太子府，“回去替我束发。”

“束！”冉玉应声跟上，看着沈锐高束的头发，不觉白了他一眼——你这头发，明明已经束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