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房间门合上,姜阮才从刚刚的思绪中缓过神来。
她的脊背紧紧贴着门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间冒出的汗从额角滚落滑至脸颊也不见她用手擦拭。
温让的那句话还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打转,寂静的房间让那道声音在她脑海里的愈发响亮,冲破她的思绪,好似声音就在她的耳边。
姜阮猛地甩了甩脑袋,那道声音这才从她的脑海中消失。
她依靠在门上静愣了几分钟,等到自己的思绪彻底缓过神才撑着身子站起来,挪动到床边仰面躺了下去。
头顶的天花板一片昏暗,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微微偏过脑袋,目光落在床侧的那一道落地窗前。
落地窗的窗子是打开的状态,纱帘落在窗前被晚间的风吹得频频飘起。
这扇窗子正对着任遇苏的房间,从前很多时候,两人会隔着这一扇窗户交流对望。
纱帘一下又一下飘动,飘起的瞬间留出的空隙正好可以从她这个角度看到任遇苏的那扇窗子。
任遇苏房间的窗子紧闭,但薄薄地一层纱帘却挡不住室内橘黄色的灯光。
这会儿的任遇苏在做什么呢?
她看不到任遇苏的影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与任遇苏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认识了,听家里的阿姨说,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妈妈”,再是“爸爸”“奶奶”“爷爷”,就在家里的亲戚抱着她教她一个个念其他亲戚称呼的时候,姜阮指着窗外那颗梧桐树,咧开笑,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树”这个字。
姜阮一直以为自己和任遇苏的关系很存粹。
若是有人问起“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纯友谊”这个问题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搂上任遇苏的肩膀说有。
她压根分不清什么是对异性的喜欢。
在林蓓搂着她,面露羞涩地谈论一个男生的时候,她问林蓓:
“你喜欢他吗?”
林蓓当时看她的眼神很是无语,像是懒得回应她这个话题。
她告诉姜阮:“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的身体会比你的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比如,脸红或者心慌。”
姜阮心下一慌,扬声否认:“不一定,每个人的身体机能都是不一样的。不一定脸红心慌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林蓓狐疑道:“你想到谁了?”
姜阮:“......”
她压下心中的慌乱,撇开头,嘟囔道:“没谁。”
刚跟温让认识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温让这个人谦卑有礼,双手执在钢琴前时玉树临风的样子确实会让女生痴迷。
不像任遇苏。
她站在台下,很是欣赏这样的男生。
林蓓怂恿她与温让多认识认识,姜阮想到前两天林蓓说的那些话,她没有片刻迟疑,当即答应了林蓓的建议。
于是在一次舞会上,面对温让朝她伸出的手,她开始尝试以另一种关系与温让相处。
从朋友转变为那种暧昧的关系,确实会让一个人的情绪思想发生改变。
在温让再一次发送过来的邀约,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想要拒绝。
反应过来以后,姜阮意识到两人的现在的关系,握着电话踌躇片刻后,还是答应了温让的邀请。
席间的尴尬与她下意识的抗拒,让温让看透了她的心里。
他撕破了这一层窗户纸,也将她不敢面对的情愫摆正放在了她的面前。
其实她早有预感。
所以她才会选择和温让接触,试图用行动来证明林蓓的说法是错误的。
可有些事情,是她越去寻找证明,就越给越来的答案增加肯定。
姜阮躲在房间想了一晚上,无数个被列举出来否定这个结论的例子都成为反例的证明。
从她开始寻找否定结论的例子时,就已经确定了那一个答案。
换做以前,姜阮想不到自己有天会踏入暗恋这个大军的行列当中。
她站在镜子前,越看自己越觉得任遇苏能得到自己的喜欢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却在面对任遇苏那双带着探究的眸子时,她那一句喜欢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任遇苏弯下腰问她“怎么了”的时候,
姜阮猛地低下头,散落的头发挡住了她泛着红晕的脸颊,怕被发现情感的逃避,慌不择路地推搡开他靠近自己的身子:
“我没事。”
徘徊在暗恋浪潮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她甚至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说出“喜欢”一词可以让自己不以下位者的角度站在任遇苏面前。
自身的骄傲不愿她为任何事情低头,包括喜欢一个人,她也不想因为这份喜欢就把自己放在下位。
所以在沈青文问出她与任遇苏之间感情的时候,她慌忙拉出任遇苏来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不愿被众人面前单方面承认自己的喜欢。
却又想试探任遇苏的答案。
“只是朋友”这一词挡住了其他朋友想要起哄的动作,却也将她心底的酸涩翻了出来。
在任遇苏说完这句话收回视线时,她注意到任遇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有什么不同。
姜阮心下一慌,猜想着自己的情感是不是被看透。
回程的路上,她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想要试探任遇苏的态度,却始终不敢直视任遇苏的眼睛。
那一句“你觉得呢”出乎她的意料,她瞬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她是欣喜的,却不愿承认自己是先喜欢上的。
两种矛盾的情绪对立下,她突然感到一丝慌乱。
就在她犹豫如何回答时,任遇苏下一道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逗你呢。”
听到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姜阮鼻尖一酸,心里翻涌出的情绪像是要转换成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倾泻而出。
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在感情上面的脆弱,特别是任遇苏。
慌乱之下,她开起玩笑转移话题。
见任遇苏真的顺着她的话题走下去,心里那股慌乱的感觉退去,取而代之的不是松懈,反倒是心脏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那天晚饭,爷爷在餐桌上谈起圈子里哪家又联姻了的消息。
奶奶接到话茬,笑着对姜阮提起任遇苏:“与其到长大以后跟一个不熟悉的人培养感情,倒不如像我们元元和阿树一样,从小就开始相处,感情也能更深厚,是不是呀元元?”
她与任遇苏未来会走到一起,这好似是长辈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随着他们步入高中,两家长辈说这话的次数也变得多了。
之前听到这些话,她只会燥红了脸让长辈别再说了。
后面知道自己的喜欢以后,她慢慢地也不会再反驳,心里还会涌起一丝庆幸。
但今天再次听到这句话,她却只觉得难受。
姜阮放下碗,抬头认真地问道:“我以后只能和任遇苏在一起吗?”
奶奶一愣,随即赶忙道:“当然没有,还是要以我们元元的喜欢为准。”
“那你们不要再提这个。”
她心底泛起的酸意愈发明显,她垂着眼眸,强调:“我又不是一定要和任遇苏在一起。”
—
那年五月,姜阮与季清因为芭蕾的事情大吵了一架。
那是第一次,她动手砸了家里的东西。
季清指责她不懂事,但姜阮不知道她还要怎么做。
她已经按照她的意思跳了芭蕾,现在连自己的芭蕾老师都守不住。
她跑回房间时,眼泪还止不住的往下流。
姜阮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开电脑开始给任遇苏发信息。
那是她第一次和任遇苏说自己不想跳芭蕾这件事。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还能跟谁说,心底本能的将天平倾斜向任遇苏。
她坐在电脑桌前等了很久,却没有收到任遇苏的回复。
忽然,她的房间传来了敲门声。
“元元,你在吗?”
是任遇苏的声音。
姜阮盯着电脑上自己发给任遇苏的那段话,眼泪涌的更凶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她的信息。
她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哭声。
直到任遇苏离开,房间外再没有其他声音,她紧咬着唇,强压下眼泪。
他没有安慰她,却上来当了妈妈的说客。
但她还是要等,她一定要等到任遇苏的回复。
这不止是芭蕾的事情,更是另一件事。
姜阮不知道自己在电脑桌前坐了多久,她的眼睛已经长时间集中在屏幕前已经开始犯花。她密密麻麻一串长文落在她的眼里也变成了一片模糊。
突然,电脑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姜阮立马回过神,聚焦视线看向屏幕上那一条白色的对话框。
姜阮屏息看清楚对方发来的话。
下一秒,眼泪伴随着呼出的气息一同落下。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趴在桌前痛哭出声。
直到房门再次传来敲门声,阿姨将任遇苏送来的舞鞋放在了她的面前。
今天的她已经流了很多的眼泪了,情绪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但没有哪一刻比这时的心痛来的更强烈。
她一直以为,任遇苏是这里唯一可以理解她的人。
原来他不是,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
那天是怎么睡着的姜阮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在意识消失之前,最后一个落在她脑海中的想法是——
她不要再喜欢任遇苏了。
次日一早,任遇苏询问起她的情况,姜阮告诉他自己会继续跳芭蕾的。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任遇苏轻轻抱住她:“我会陪着你的。”
罕见的出现这种肉麻的情节,姜阮这次没有推开他。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落下的声音沉闷又清晰——
“任遇苏,我会继续跳芭蕾的。”
这份仅她可见的喜欢,最后是以一盆她亲手栽种的月季花为结尾。
姜阮想,
她不要再喜欢月季了,也不要再喜欢任遇苏了。
—
森林里落了不少的落叶,任遇苏每走一步,脚下就会传来“咔嚓咔嚓”的清脆声。
这一片明明并不安静,但她倚在任遇苏的肩上,却能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感受到任遇苏撑着她腿间的力度,姜阮忽然想起刚刚在摔倒时,他将她拥到怀中,用手臂挡下碎石与树枝划向她的利刃。
她心中对任遇苏当初没有站在她这边的那股气突然消失。
事情过去一年,心中的郁结消散。
她不怪他了。
姜阮搂紧他的脖颈,她释怀了。
“任遇苏,我已经不生气了。”
是芭蕾的事情,也是纠结她一年的事情。
—
姜阮到法定结婚年龄时,她还没有从大学毕业。
彼时的她已经和宋缘订婚一年了。
宋缘的家人来家里下聘以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去和宋缘领了结婚证。
婚礼留在毕业后补办。
大学毕业以后,她回到临安,开始跟在爸爸的身边熟悉公司的事务,准备着手接手公司里的事务。
宋缘继续留在B市深造,直到两年后项目结束。。
婚礼前夕,她回到家中。
临睡前季清抱着她止不住地掉眼泪。
这是她第二次见季清哭。
上一次是在高二她放弃芭蕾比赛那一次。
那之后季清生了好久的气,什么话都没跟姜阮说就出了国。后来还是她的爸爸出去将她们母女的心结解开。
季清赶在高考前夕回来,她与她谈了一个晚上,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晚上季清说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妈妈忘记了你也会长大。”
这次季清抱着她,一向雷厉风行的人却在她面前不停地抹着眼泪。
姜阮紧紧地抱住她,说:“妈妈,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你也是我最爱的妈妈。”
婚礼前一天,母女俩都睡不着。
季清一遍又一遍地整理明天要用的东西,姜阮就坐在柜子前翻看着以前高中时候的物件。看到有趣的还要招呼季清过来一起看。
直到她看见柜子的最深处那一个粉色的盒子。
姜阮眸光一顿,手控制不住地伸向那个盒子,将它从柜子深处拿出来。
盒子里是一双芭蕾舞鞋,几乎是瞬间,她的脑海中涌出那一段记忆。
季清坐在她的身边,拿出一只舞鞋仔细端详:“怎么你这里还有一双舞鞋?是我给你买的吗?”
姜阮摇了摇头,弯着唇角,声音很轻:“是任遇苏送我的。”
“阿树啊,你们好些年没一起玩了吧?”
“嗯。”
“阿树高中毕业以后,也很少回来了,你们俩小时候玩的那么好。”
“......”
季清在旁边说起两人儿时的趣事,姜阮一边应着一边将舞鞋放回盒子。
就在她要将盒子塞回柜子时,盒子的一侧撞到打开的柜门,盒身倾斜,她的手没有拿稳,盒子里的东西悉数散落在地板上。
姜阮叹了一口气,伸手刚要将地上的东西一点点收回盒子时,眸子却落在了被舞鞋压着的一个方形卡片上。
她的手指一顿,瞬时转变方向,将那个被舞鞋压着的方卡拿到面前。
【不想跳芭蕾这件事,如果只是一时气话,希望这双以你命名的芭蕾鞋可以帮助你找到自己真正的想法。但如果你真的不想跳芭蕾了,我也愿意站在你这边,帮你一起去和你的妈妈协调。元元,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姜阮一愣,捏着纸条的手指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写了什么?”
季清凑过来看纸条上的内容,看完以后轻轻一笑:“阿树写的?”
姜阮收起纸条,压下那股异样的情绪:“好像是吧。”
“说起阿树,他现在是不是谈恋爱了?”
姜阮呼吸一滞,反应有些迟钝:“啊?不知道啊。”
“阿树上次回临安的时候,陈姨撞见阿树在这个小区里的另一间屋子的后院里种花呢。阿姨说,她隔着栅栏多看了几眼,整个后院都种满了月季花。阿姨问他种这么多花要做什么,他说准备给别人一个惊喜。”
“阿姨问他,是不是女孩子,他说是呢!”
姜阮猛然想起自己成人礼当天,任遇苏捧着一束月季花来到她的成人礼。
她当天很忙,等她忙完想要找任遇苏问清他迟到的原因时,她却发现宴会上已经没有了任遇苏的身影。
她问沈青文任遇苏去哪了。
沈青文只道:“应该种花去了吧。”
她没读懂沈青文话里的意思,耳边又想起他人寻她的声音,她没有细想便将这句话抛之脑后,与其他人说话去了。
现在回想,当时沈青文看了她很久,看向她的眼神很复杂,最后说了一个不明不白的话。
姜阮当时不懂,现在却突然将那句话与妈妈刚刚说的事情串联起来。
她的心里浮现出一种猜想。
季清离开后,她立马给沈青文拨去了电话。
沈青文这会儿还没睡,接到她的电话时声音还带着诧异:“大小姐?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了?”
姜阮手里还捏着那张方卡:“沈青文,我想问你件事。”
“啥事儿?不会是婚前恐惧症想找我陪你聊聊天吧?”
她垂下眼帘,低声询问:“任遇苏成人礼那天,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电话那头的笑声突然消失,一时间,空气中中陷入一片寂静。
沈青文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她心底沉闷许久的情绪像是终于得到了钥匙,抑制不住地在她的血液里崩腾翻滚,搅乱她的心情。
姜阮慢慢闭上双眼,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烦乱的思绪:“我知道了。”
沈青文默了下,叹息道:“都是过去式了,而且你也要结婚了。”
姜阮“嗯”了一声:“我睡了,明天婚礼上见。”
挂了电话后,姜阮坐在床前,眼神失去了聚焦,手中捏着方卡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叮咚一声,她的手机响起提示音。
她低头一看,是宋缘给她发来的消息——
【有点想你】
突然,她心里的石头猛地一坠,原本混乱不堪的思绪也变得清明。
她垂眼最后看了眼方卡,将它塞回舞鞋的盒子当中放回柜子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
姜阮走到窗前,拉开帘子,从二楼自上而下望去。
她后院里种满了洋桔梗,一朵朵洋桔梗汇聚成的花海正将最好的模样展现在她的面前。
只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刚刚发现的答案对此刻的她并不重要。
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早就不喜欢月季了。
姜阮转身走向另一扇对着任遇苏卧室的窗子,捏着纱帘慢慢拉上。
身上压着的石头被她亲手卸下。
过季的月季花,过了时效的答案,都不重要了。
完结啦!风筝再见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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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