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掌柜如靶子似的被密密麻麻的箭射中,衣上大片湿腻,从胸腔一直到肚腹,汩汩的鲜血不住从伤口里渗出,将身上的布衣染红。
昭云初怔怔看着面前这一幕,眼中闪烁着被刺痛的光芒,仿佛心跳骤停了般,连呼吸都忘了。
“昭……”
听到吃力的低唤声,昭云初眼睫一瞬颤动,“你、你先别说话!”
昭云初忍下胸口袭来的闷痛,慌忙跪爬过去,托住面前的人,在下一波箭攻来袭之际,及时带人躲进了身后的丛林。
“掌柜,你撑着点……我马上救你……”
昭云初手捂在洪掌柜的胸口上,无措地握上一支箭头,试图拔去,又不敢下手。
下一刻,洪掌柜已伸手覆来,那掌心里满是老茧,有些扎手,阻止着自己的动作,昭云初随即抬眼,看向嘴角不断淌血的洪掌柜,唇齿吐着虚虚的气音,似着急想要说什么,昭云初顷刻领会,附耳过去——
“药石、藏在采药的山脚下,一家杨氏猎户连着后院的墙根处,家主不知情,你一定要、要取回……”
话说得断断续续,几不可闻,洪掌柜猛咳血,溅落几滴在昭云初颊边,他猛然偏过脸看去,想要抚上剧烈起伏的胸口,洪掌柜唯恐他没听见,又哑着嗓子挣扎出口,“听清、了吗?”
昭云初紧抿起颤动的唇,闭眼点着头,低头倒吸了一口气,早已闻惯了的血腥味,此刻人之将死,却叫他生出沉重的无力感。
“好好、活下去……”
遗言已毕,握紧自己的掌心顿时松了,周围响起伙计的哭声,昭云初没有睁眼,只埋下头去时,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从心底蔓延,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洪掌柜,只是一个兰氏中侥幸活下来的家仆,前世尚能在兰氏重振后隐居养老,可自己重生这一世,竟让洪掌柜死在乱箭之下!
前世自己死于乱箭中的画面突然闪过脑中,叫昭云初心中一惊,连带着额前顿时生出冷汗,睁眼时,溢出的几滴泪珠滚落至洪掌柜的脸上。
洪掌柜他……是替自己死的吗?
“遭了!那一排人箭射光了,都下山往这儿来了!”
吴教头盯着石山上的情况,眼看那些人都施展轻功跃下,只觉不妙,立马拔出佩刀招呼着周围的人,“兄弟们,这帮家伙没点人性,跟他们拼了!”
“慢着!”
昭云初轻放下洪掌柜的尸体,提剑起身时,寒风已掠去他眼角残留的水渍,不愿示弱地往丛林外大步迈去,沿途踩着被染红的雪地,凝视着虚无的石山上空,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只沉声交待道:“吴教头,劳烦你护送他们从小道离开,我来解决这些人。”
“不行!”
伙计小连听到他的话,立马爬起身来,抹了把眼泪,拉上昭云初的胳膊着急劝说:“你和我们一起逃!”
“他们来得太快,根本逃不走的。”
昭云初拨开伙计的拉扯,仰视着被吊在山上的人,“何况,高凌芳还活着,我得给兰师兄一个交待。”
“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吴教头见他像是真想孤身迎战,在身后匆匆提醒着,“虽你身手不错,但他们人多,只怕你寡不敌众。”
“只有十几二十个人,我拿得下!”
昭云初说罢,加快了步子,不顾身后的一声声呼喊,双脚奋力一踩,直跃丛林之外,长剑出鞘时擦出刺耳的声音,他当即与冲来的那批人展开正面交锋。
出招之快,根本不打算给敌方机会出招,旋身挑剑一圈,将聚来的长剑掀落,又脚踏几人头顶掠过,一个蝎子摆尾的招式,把从后杀来的人踢向地面。
一窝人被打得措手不及,互相使了眼色就要退逃,昭云初迅速掌中运功,朝雪地伸掌猛然一抓,掉落雪地的十几把剑被召向半空,在内力的控制下转旋成圈,利刃在月下闪过剑光,形成巨大的阵法。
忽然剑锋直指同一方向,刺中逃向石山的杀手,无一遗漏。
此招耗损内力不少,昭云初忍下心口愈加明显的不适症状,见他们已中招,于是加快速度跃上石山,打算一举救下高凌芳离开。
“轰——”
就在昭云初靠近高凌芳之时,石山顶上突然一声炸响,碎石震落,大雪纷扬如雾。
昭云初分辨出雪中有人催发了内力,身形闪避,躲开碎石的攻击,根据声音确定方位,闪到对手背后,挥剑而去,直取对方要害,但藏于雪雾中的人却如同身后长眼,一个后空翻轻松避开,昭云初失手,眼中满是惊愕。
突然听到对方一脚蹬下山石,带着呼啸的风声朝自己袭来,昭云初及时侧身闪避,同时后仰旋身,抬腿横扫,挡下对方一招。
可不等他与人拉开距离,对方双掌猛然推来,一股无形的内力汹涌轰出,直接将他击下山顶!
“昭兄弟……昭、少主子!”
伙计小连看到昭云初被人从山顶打下来,滚落到雪地里,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吴教头根本来不及拦。
昭云初勉强跪起身,被震得胸口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猛地窜上一口血喷出,将地上的雪染得红艳。
此刻听到伙计的呼喊,昭云初像是气极,回头一掌拍落对方伸来的手,嘶哑吼道:“叫你们走怎么还不走?!”
被他大声指责,伙计盯着昭云初,神情有些绝望,“四面都被周宗门的人围上,咱们、都走不了了……”
什么?!
昭云初下意识地往丛林张望,见吴教头他们都被逼到了丛林边缘,只听山顶上一声得意的长笑,目光骤然扫去,周围亮起不少火把,他终于看清了雪雾中与自己过招的人。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打从他们进山,所做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脑中轰然作响,几乎就要撑不住地垮下去,只眸光伶俐凌厉非常,咬牙切齿地道出那人名字——
“周同寅!”
“哦,比武大会上一面之缘,昭公子竟然还认得本宗主?”
周同寅气定神闲地坐到下属搬来的椅子上,低着头,目光凝视了他好一会儿,“不对,该称你为兰少主,你父亲兰恒知给你办周岁礼时,本宗主还抱过你来着。没想到你流落在外多年,兰氏的功法招式,倒学得不错。”
“我呸!”
昭云初抬头望着周同寅那副恶心人的嘴脸,因胸口传来阵痛,握着离殃剑的手还止不住地打颤,他恨不能像前世那样将这个仇人千刀万剐,除之而后快。
“啊——师父救我!”
“放开我!你们这些人和山贼土匪有什么两样!”
丛林处一阵嘈杂,挣扎、叫骂声不断,明显吴教头他们已陷入混乱之中,先后两声快刀斩下的声音传入耳中,昭云初瞳孔瞬间放大,却没有回头,只听见吴教头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透过风雪散开。
“少主子,安必行和嫆姑娘,他们俩被……”
昭云初仿佛没有听到伙计的话,在周同寅的注视下,他吃力地站起身来,那张充满戾气的脸上,有着野兽受伤后被激怒的凶狠神情,只死死盯着上方的身影,活要把人撕咬嚼碎一般。
像是对他这样的反应尤觉不够,周同寅双手合上一击,手底下的人即刻领命而去,不多时,就有一些临江镇上的居民被绳索捆绑着,从石山的另一侧给拉出来。
昭云初定睛一瞧,其中竟还有集市上卖浮元子小摊的老头,和那绣花的老婆婆!
“都是些小老百姓,你抓他们来做什么?他们和兰氏无关。”
昭云初瞬间蹙下眉头,略带鄙夷地质问,不知道周同寅这老狐狸抓这么多人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们的确和兰氏无关,却和兰卿晚、和你有关。”
周同寅同他对视着,捕捉了昭云初语气里有些激动的情绪,眼中的玩味又多了几分,“他们都受过你们师兄弟的恩惠,对本宗主而言,他们和那些帮你的人,没什么两样。”
昭云初压制着自己的心绪听完周同寅的话,沉默了片刻,知道对方是想用这些人来要挟他,冷哼一声,随即问道:“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周同寅似乎觉得昭云初的疑问非常可笑,语气陡然沉了下去,透出阴寒的气息,“延锋已经醒了,但却全身瘫痪,你把本宗主的独子弄成了活死人,不该有什么惩罚吗?”
提及周延峰,昭云初的眼角因紧张而不由地抽动两下,他了解周同寅的为人,就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若是谁触到了自己的逆鳞,便会使尽一切方法让人痛不欲生。
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慢慢放大,昭云初没有吭声,看着周同寅轻轻抬手,指向脚下碎石覆雪的山坡,一句话吐露得极为清晰——
“本宗主要你,一步一磕头地跪上山来!”
话如雷霆炸鸣,轰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昭云初抬头仰视着周同寅高高在上的姿态,知道这句话里极尽羞辱他和兰氏的意味,不住地用力攥紧掌心,本就泛红的眼底渐渐浮上不带掩饰的憎意,像是被逼深渊边缘的困兽,不甘又绝望。
“还不肯服软?”
周同寅神情里露出几分意外,嘴里发出几声讥笑,以绝对优势的谈判口吻道:“你磕一次头,本宗主就放走一个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