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温度灼热,罔市仿佛能感受到自己每次呼吸的变化都是如此清晰,在茫茫人海的相遇中有个人的眼里只有他,除他以外再容不下旁人的那种。
“什么情况?”王小二不明所以,看看他又看看对面然后捂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有一种知根知底的兄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突然变成了皇亲国戚的即视感。
天,罔市!
可显然对方也没打算收手,黑袍下苍白的手掀开兜帽然后再彻底暴露于日光之下。
只是这样一来才真的让人注意到他那双如同琉璃般浅淡的眸子几乎淡到失去色彩,在阳光的照射下双眸微眯但又强撑着睁开于是多了几分潋滟。
“你说过会永远站在我身后,而如今,你说过的那些不再作数了吗?”
负心人该挨千刀,数道视线因此都落到当事人身上,可是……
“你……真的确定他就是我?”
那黑袍人眸光一转,罔市就觉自己与他直直对上,他本有些游移的视线在那一刻莫名变的不太心虚。
不知哪来的底气,罔市在心底想:“不会错的,一个人没理由认错两次吧!”
“嗯~但也好像不是不可能,只要仙君是笨蛋!有这样蠢吗?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想着想着罔市居然犹豫了,但手上既然有那个温暖就算是笨蛋他也咬牙认了!
不然不去相信池虞反倒是去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吗?
对!就是这样,罔市觉得自己有理,腰板更直了,即使不知不觉中对眼前的仙君都变的有些不同也没关系了。
“可我神魂尽散跨越百年沿着忘川彼岸重回人间,这双失色的眼眸就是证据。”那黑袍人显然不甘心说的哀婉:“阿池,我要的不是这样一个结果,你难道已经忘了当日你曾抱着那骨灰时亲口许下的诺言了吗?”
他整个人颤了颤像是回忆:“你说你只要我醒来,只要我回来,你不会不信了。”
“师兄,对不起,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再也不干预你的决定了,我再也不会不信你,师兄……对不起。”
百年前真相大白于天下后他抱着骨灰坛子兀自忏悔的话语言犹在耳,如今同样的面孔又站在对立的两面。
可是这个许诺的人又食言了。
于是他摊手:“我的魂珠遇见我会有感应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证明,还是……你连这个证明的机会都不愿给我?”
就那样认定了旁人,错了一次后还要一错再错?
这样的质问实在太致命,罔市一个激灵偏头看向池虞,你不会真是个笨蛋吧?眼里有点子质疑,毕竟他眼见那人说的动情,于是他也看了看手腕。
“罔市。”王小二担心朋友。
席雪楼也道:“只是试一试又有何不可?”
那自然是没有的,被架上火架子了呢,看来如今是不试不行了。
如今这地这时段,罔市才不想再引起除了目下这几个外再多哪怕一个旁的围观了,虽然似乎已经感受到些许若有若无的窥探。
“那边,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不接福吗?”
“好像听到什么你啊他啊的,这是怎么了?”
不能再这样了!罔市一看就打算把链子交出去一下算了,可他也才刚动一下其余的动作就被池虞打断了。
“不需要。”他这样说,冷漠又强硬。
没有再多一个字的解释干脆的拒绝,在他们对面的黑袍人因此面容难看。
而池虞却只是自顾自拆开手中的袋子将里面还泛着热气的糕点拿出来递到罔市那开口:“是你想要的那一款,尝尝。”
“啊。”片刻的疑惑也抵不住本能,罔市下意识张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都习惯了静幽山上过着的日子,然后一口咬掉一半,眼睛都亮了一点。
好吃,不愧是八宝斋祭礼节限定款,外皮焦香层次丰富,中间的那层麻糬软糯又点嚼头,咸蛋黄也好,又大又饱满。
“几个几个。”什么师兄,什么魂珠,什么真假一下就被罔市抛到九霄云外,他踮起脚尖脑袋就差掉点心袋子里去了。
“放心,够你吃了。”池虞笑着看他,语气温和:“不够我再去啊,反正我托了八宝斋的老板多留几份的。”
“真的?”罔市兴奋了,八宝斋的老板可是从不给人开后门,向来能买多少是多少,有些队伍里好不容易排到的人点心没了也赶客。
他冷静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就决定天大地大,吃的最大,剩下的还是先往后延一延吧。
抬手赶紧招呼王小二也来。
“真是这款,很难排的!”他们连连惊叹。
但这区区几声叫唤却也正好将那几道窥探的目光有了曲解。
“原来是说八宝斋的点心。”
“那是可以停下。”
“行了行了,走吧,晚了怕抢不到好位置。”
没了那些人罔市更放松,看着那袋子就直言:“何老板那人脾气差的很,你是怎么说动他给我们留的?”
下次他也要去试!
池虞道:“旧时有些渊源,你喜欢下次叫我就好。”
什么节日限定,什么有市无价,只要他喜欢就没什么不行。
“啊,这样啊。”罔市有些高兴但也有些气馁,旧相识,那他就不能凭他自己了?
王小二嘴里塞了东西含糊不清但单纯:“那好那好,仙君真厉害。”
有吃就行他不挑。
他不需要像罔市一样,但池虞知道罔市在想什么所以还有补充:“能叫动旁人也是自己的本事。”
对哦,罔市瞬间开解,伸手就去袋子里找来一个,好吃。
见他注意成功被转移池虞终于有功夫回过头来料理这两个是非:“二位,既然无事那便也就此告辞了吧。”
在他眼中同样的面孔又怎样,能讲出他们之间的事件又怎样?一百多年前他就是被这样的手段所蒙蔽,一百多年了,难道他还不信自己的内心?
可他这态度却也令人着实有些气愤,席雪楼拉过他身高的黑袍人就道:“我就说了,我就说了!真不知道你找他这么多年做什么!走,人家有了新欢哪还记得你是哪个?”
但他就是不甘心!池虞的眸光中不带一丝情感,席雪楼拉着那个黑袍人,池虞见状刚回身也要带走罔市。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在人潮差不多都挤进庙中后锣鼓声暂歇,漫天的烟火被点亮,罔市背对着他们,那黑袍人却突然冲了上来。
池虞心底一惊,刚要上前少年手中那枚暗淡的魂珠就突然发出光亮。
与那日初见罔市时一般,不,甚至还亮!
强光一下照进了眼中,罔市想甩也没来的及,梦里的一些场景突然变的清晰切连贯。
像踩在云朵上一般,身边的其他画面变成了慢镜头。
“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小渺渺,接下去的路你自己一个要保重啊。”
“你会回来的吧,这次换做我等你。”
“魂珠,怎么会缺失了这么多?”
“滋滋滋——他——滋滋——是选中的——滋滋——”
“他爹,这娃出来怎么这怪,睁着大眼也不哭,不会是个傻的吧?”
“我说丢了吧,这田里庄稼不好,怎么还有余粮养个小的!”
“一两,不能再多了,多了还能买个更好的,反正起这名也不是真心想养吧。”
“不能买,不能,我买他,什么饥荒大灾也由我。”
“看看看看,克死了他姐,也不知那傻姑娘留着那口粮养他做什么。”
“小乞丐,小灾星,可怜虫!”
“你叫罔市是吗?要跟我走吗?我带你回家。”
“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这是师姐,静幽山就是你家。”
“你是谁?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陌生的语调响在耳畔,手腕上好似有道电流。
“罔市!”
“罔市。”王小二也丢了手里的东西围上来。
他们都很紧张,但对于罔市来说只有一种感觉,好熟悉,和脑海中的另一段记忆重叠。
他还有些浑浑噩噩,手上的力道被人拉开,后退有跌入一个令人安心的暖窝。
“阿池,魂珠为证,你还推开我?”那黑袍人很是不忿。
一个人的魂珠不会为两个人闪烁,按照反应罔市的胜算并不高,所以他根本没有预料到即便事实摆在眼前池虞也没半分动摇。
这都不像他了。
可一百年了,哪有人还会再似从前?
池虞只抽空看他一眼:“师兄永远不会为了自己牵连旁人,他可以不要我,但绝不会为了相认去勉强另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
完全确认,眼前这个不知从哪窜出来花渺是假的。
“我要找的是罔市也好,花渺也罢,无论他什么名字,什么模样,重要的是他,就只能是他!”
人群之中池虞不想斗,但手中的冰锥还是聚起,一副随时就要动手的模样。
罔市只觉头疼,像熟透了的西瓜又不小心砸落在地,涨涨的,不动能忍受,一动就要原地炸开。
上头的那道声音还勾起了更多,有一个人的,有很多人的,这些话语在罔市脑海中转悠,让他逐渐变得茫然。
“师兄是重要的人。”
“妖丹在灵府,我只告诉你一人。”
“只有我一人,这样便也只有我能救你。”
“兀自插手旁人的命途,他的欠缺会让你补上,你本是能飞升的那个,强留一个人的天谴只会比你升阶时的雷劫更可怕,这个丹药我不能给你。”
“可你有何处值得我信?欺我,骗我,要杀我的人都是你!”
“你的戏还有演到什么时候才罢休,花渺,台子都散了!”
“你想走?什么后路,这东西吗?那你就看看,我不会对你出手,可那个人就似我手中这沉木做的替身。”
“这就是代价,没了那分天赋你只剩一百年,百年很短,他还有很长。”
“累了,不教了,罢了,随他吧,如果迟迟放不下又如何渡过这八百里忘川。”
“你真的还想回去吗?”
“不想,没什么牵挂了。”
“如果有人在等你?”
“……那就让来年的桃花开的更早些,花瓣落下,就……当是我来过了。”
所以原来我是不想回来的吗?恍惚间他只记住了这一句。
然后耳边骤然响起了惊叫终于拉回了他的思绪,所有人往里看去,是寺庙里突然出了变故。
伴随着几道清脆的银铃声响,从各个犄角旮旯里冒出的虫染黑了这场圣洁的祭礼。
一个紫衣赤脚的女子缓缓走来目光所及之处是他手上的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