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相对峙许久,时间久到罔市都在心底又绕了一圈师父说的衣冠禽兽大致就是这样吧,从表面上看像座镶了金的大殿,实际干出的那些事没一样是叫人欣慰的。
可是……阳光打下来眼前这人身高腿长高鼻梁,白皙的皮肤可见细小的绒毛,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眸光深邃当莫名透露着一股子悲凉。
可怜?不,那大概是师父说的薄情相,怎么长着一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
罔市摇头抬手后退,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然后边俯身边道:“仙君,此地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日前招待不周万望海涵,您是要找救您师兄的凝魂之法是吧,这边右转出门下山十里地,仙君辛苦,仙君慢走,小二,送客!”
“来了。”王小二条件反射般从门口探出脑袋,然后又很快缩了回去汗颜。
“不是,罔市,这这这……”这就是他说的办法?
回忆起一炷香之前两人碰头后的窃窃私语。
王小二道:“那你说他这么狠,看着又那么厉害,而且对自己人都那样,如果想对付你不是跟嚼鱼干一样轻松?罔市,你该怎么办啊?”
罔市凝重点头:“放心!我有办法。”
王小二道:“是什么?”
罔市无比坚定:“我能请他上来自然就有把握请他下去。”
看他说的那么坚定王小二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高招,却没想到罔市说是请人下去,这个请还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请啊!亏他还以为对方是留了什么后手能把传言中的仙君一咕噜从这山顶丢下去呢!
啊这这这。
关键时刻不上趟啊!罔市自个都在这俯身使眼色半天了也不见王小二来正尴尬着手上就被人扶起。
“你不要拜。”对方嗓音干涩却意外的好说话:“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走。”
“啊?”少年抬眼,原本特别不好的初始印象也莫名有些动摇。
画本子里面的故事很精彩,但书上的人物不会动,当传言中的那个人真真切切走到眼前,那个由旁人精心塑造的形象被真人一点点打破重塑。
但他还是客客气气将人请走,这是个大麻烦,如果从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知晓罔市更懂得怎样不给自己惹祸。
“真送走了?”王小二看着离去的背影也不由称奇:“这么好说话吗?罔市,这好像都不太像故事中的那个仙君了。”
少年顺手敲在他脑袋上:“你说是我才把他请走的,现在又说不像了?”莫名其妙就有些气恼,他转身收拾起桌上池虞临走前还特意归类好的那些,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大,桌面也被他敲得砰砰作响。
“唉,罔市!”王小二不解。
可少年更加不解,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觉得不该是这样的,那个人怎么这么听话,为什么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自己是欺负他了吗?没有吧?那什么叫做你不喜欢我可以走!他不是还要到处找给他师兄凝魂的办法吗?那这几日日日待在山头替他抓鸡捕鱼又是为了什么!
心中越想越是抑制不住,手中的力道终于大到将装着水晶糕的盘子往桌上砸到碎裂。
“罔市。”王小二都被他吓住了,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罔市则道:“累了,你自己找间屋子住吧,我要去睡一觉!”
王小二点头:“哦,好,好吧。”
可谁看不出他安静的外表下心底的那股邪火就差当场将屋顶掀了?这是为什么呀?王小二不懂。
于是又过了几日,罔市的这种烦躁一直持续着体现在日常的方方面面。
今日的山鸡格外野,虽然它自己主动拔毛送上门,明日的野果不够甜,虽然莫名出现在盘中,乘凉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风,虽然远处的树叶还在动,就连临睡前的烛火晃眼也没人给熄了!可第二天醒来时燃了一夜的蜡烛还很长。
他的生活完全被搅扰了,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入侵。
“罔市,走了七日大伙该想我了,我先下山了,下一次再来看你!”才到日子王小二便迫不及待朝他挥手告别。
他懒懒应下,李婶此次又送了许多九蝶镇上新出的小玩意儿,但他看着桌上那杂七杂八的一堆莫名少了几分往日里的期待。
在桌案前枯坐了许久终于打起精神拍拍脸:“罔市!你这是怎么了啊!不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几日?你怎么还就上瘾了!”
结果静幽山突然又一次这样安静他居然也会破天荒的觉得这里好空,好冷,好想师父和师姐他们了。
可明明前那么多年都不觉得,怎么了?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他就算是个好东西他还要找他师兄呢!毕竟都找了一百多年了,是万万不能留下给他当小弟的。
心不定,修炼去!
整整半个月,罔市似乎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个修士,但他其实只是个半吊子的修士,没办法,从前明明也不是不努力可修行对他来说总是莫名其妙的那么难。
他知道仙缘这种东西很随机,可师父说他有灵根,而且还是一个十分不错的木属性灵根,但他也不懂,总觉得是他师父为了安慰他而胡诌的。
不然像他这样的单属性灵根就算再笨再懒也早该入门了。
因此罔市打心底里认为:“师父就是欺负我不懂那些。”可实际他懂,他只是不太会修行,但他不是傻,天赋高低这么多年了还有谁能比他自己更清楚呢?
灵脉运行一个小周天,微薄的灵气断断续续,旁人只需一盏茶的功夫愣是让他坚持了一个时辰才算结束。
身上出了好多汗,罔市整个人是软着下榻的,他不知道旁人是怎么回事,但他修行一向是很疼的,灵气入体对他来说并不是宛如一汪清泉洗礼,而是百八十把的刀子流入筋脉上下游走。
可每次他疼的都要喊出声时身体又会自动减缓那些疼痛叫他变得能够忍受,师父说是因为他的前世遭了大难,在轮回的时候少了什么东西没带来,所以今生在许多方面才会有所欠缺。
但说到底前世就是前世,前世的债不早该在轮回时便已然消散了吗?凭什么还要追到他这一世来报!
他咬牙撑着墙面缓缓向外走去,他要下楼打水沐浴,可才走到外边脚没踏上阶梯人就向下一滑,罔市心头一咯噔,完了,光顾着想这些居然已经提不起劲了,就这一趟滚下去明日也不知还能不能起身?
眼一闭,心一横,反正提不起劲他便随波逐流,但过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达,而与那正相反,他手上微微合拢,触碰到的是一片柔软的衣料以及衣料之下足可以预见的温热触感。
他猛的睁眼已经落地,然后接住他的那人立马撒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转身要跑。
“等等!”鬼事神差的罔市便伸手抓住了他,但莫名又不知该问些什么,所以只道:“你,没走?”
“不是,我可以走的,我……”池虞有点慌,然后兜来转去又闭嘴回了一个:“对不起。”
罔市觉得他很奇怪,再没有比他更奇怪的了,相识至今对方好像一直在跟他说对不起,好像每问一句,明明足以解释的事,明明出于好意,明明帮了他的事,可无论是什么落到这个人头上就好像只剩那么一句对不起,就好像全世界的对不起他一人至少要占一半!
“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说?”罔市恼了,莫名其妙总是在许多方面都觉得气恼:“你帮了我,没有你我会摔下去,我会疼,很疼,可我怕疼。”
池虞摇头:“我在,你不会摔”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你真的是仙君吗?就你这样的到底是怎么把旁人害死的。”罔市真的越来越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故事里的那个结合在一起。
一副好欺负的模样,而且一说起话来总是……很复杂,他不觉在心底嘀咕,难道他们外边的人都这样吗?可看着真的很窝火,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至少不该是这样的。
算了!最后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答案,罔市放手:“你不是要找你师兄吗,找了百年如今来我静幽山干嘛?”
池虞匆匆抬眼又低下:“找到了。”
“什么?”
“我……已经找到了。”
罔市微微睁大眼,什么意思,找到了?
“这世间居然真有能将魂散之人重新复生的办法?”他几乎不敢置信,但反应过来后又皱眉:“既然找到了那你就更不该留在这啊。”
找了百年,是,虽然他一直都觉得故事中的那位仙君遇上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可既然找了那么久,上天给了他们重逢的机会,好的坏的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喜欢就要珍惜,别再像从前那般混账了,额……那个虽然是听说,但你要知道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生有第二次的选择很难得,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机遇。”
他有些语无伦次到最后叹了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姑娘遇上了一个很喜欢的木匠,木匠以为来年春天多干点活就能攒下足够的银钱娶姑娘,他们都约好了,可那年隆冬的雪太大,他一脚踏错再也没能遇上过那个姑娘,但来年饥荒明明可以走掉的姑娘却也守着木匠留下的发簪,那是木匠说好要拿来娶她的聘礼。”
“她再也没走出那个冬天,就像心爱的人会在他们初遇的树下接她,就像他们当时说好的那样,红衣凤冠。”
姑娘迎着春末的朝阳终于看到远方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哪怕她已没了从前的活力,身上也多了几分在饥荒中染上的憔悴。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的一个姐姐,饥荒那年真的很难,要不是她我早就被卖了,虽然后来晚点也没差。”
大灾大难中的人心最恶也最善,多的是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也多的是那种能记一辈子的善良。
罔市把一个故事说的那样短,简单又枯燥,可其中每个字包含的情感只一眼池虞知道这是他的亲身经历,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短短几日他知道师兄的转世和他的后几年一样过的不好,是因为他。
残魂即便勉强转世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或许他的差运气,他的前半生,他修炼起来看着那般艰难都与这个有关。
花渺的天赋很好,罔市的却不一定,花渺有飞升的命格,可罔市……
“你有个师父?”
“唉?怎么了?”突然说到这个罔市后退半步,整个人一激灵猛然意识到不对,虽然眼前这个仙君看着很好欺负,可他和师父好像有仇他该要防备的!
罔市啊罔市,你可真是被妖精迷了眼,怎么死的都不知。
池虞见状肯定:“你有个师父,他出远门了,你师父让我来照顾你,等他回来就告诉我。”
凝魂之法,罔市震惊,可看着对方一脸认真的模样再结合从前师父虽然看着和蔼,实际老狐狸一个。
笨蛋仙君,狐狸师父,哎呀娘咧,罔市只觉晴空一道响雷把他劈的外焦里嫩!
丝毫没怀疑是对方随口胡诌,只是默默背过身去,等等,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徒弟怎么不知道师父会什么凝魂之法?所以他们有仇该不会是师父那这东西去蒙他的吧?
越想越是,不然师父怎么偏偏在这档口出远门,还特意把他留下,不是吧!大忽悠教出来的小忽悠,师父不会把这解决问题的办法寄托在他身上吧。
等等等等,罔市先收回自己先头泛滥的情绪微微偏头审视:“你……凭什么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提问,为什么走了又留下,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池虞:“是我以为他想让我走我才走,可如果不是,他不太会照顾自己。”
罔市身后的人开始磨刀,好个小妖精,哄骗我大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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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大忽悠,小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