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是算出来了,哪怕拼的罗盘尽碎修为全毁,就像天边的落日也总要在坠落前散发最后一丝余温。
但夕阳还有再升起的时候。
“浮光!”花渺大喝一声。
簌簌——一道剑鸣声起,这是花渺能做到的极限,他转身留下一句。
“雾音,如果还想有以后,活下去。”
然后腾空而起。
姑娘抬手用袖子抹去唇角的鲜红,扬起笑容望着那些道远去的背影:“那要你们的努力才行。”
这一条路由前人铺了一半,但路通不通还要再问坚持走下去的后人。
耳畔厮杀不绝,人离死亡那么近的时候才知晓什么叫离别,好像一瞬间长大,明白前人的努力不是叫后人去缅怀,他们要关上那道门才不枉费他人的付出。
希望的火光代代相传,接力的选手永不停歇。
家国天下,国这个字很重的,身后有人眼中就要有山河。
苍生值不值得不叫任何人来评判。
“天玄宗弟子就需护卫宗门,修道修仙就当以天下为重,战场之上的兵士就需守护身后的家国,今日站在这个位置,所言所行所思所想便皆不可只为一人!”
昔日的教导在这一刻好像在眼前有了具象化的回声。
“小渺渺。”
“方可许。”花渺没回头,好像是告诉他们也好像是在告诫自己:“你,还有你们,你们俩都给我记住,我们要完成了她的嘱托才算对得起她!”
对得起底下那么多苦苦支撑竭力厮杀的同道。
风声在耳畔吹的凛冽,每个人都要明白当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没了回头的可能,无论曾经如何,但有句话是对的,懦弱胆怯的逃避者不如先死在同袍手中。
“起阵!”
“起阵。”
繁复的手势,古老的咒音,半空中金色的符文不约而同从三个方向朝中心聚集,朱红色的大门上盘踞着各类山海经上兽类的浮雕逐渐现形,直到符文逐渐聚集于半空画出一个半透的虚影。
远处谢辞神色一僵:“九重门?”
小小人族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身形回闪与空中画下一道残影,铺天盖地的杀招自身后而来。
有多少道目光注视到了那艳阳高照的蓝天上三个小小的虚影。
等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拦住他!”
或许成败在此一举,他们疯狂的催动自身灵力,全身的筋脉似一汪沟渠突然承载了海浪于是被迫拓宽。
法阵之下一个一直戴着兜帽的青年回头仰望上空,嘴里轻轻呢喃着:“真不要命了。”
但锦爻不介意送他们一程,抬手浮现四尊被丝线缠绕的人偶,人偶被雕的栩栩如生恍若真人的缩小版,很小的幻蝶围绕其间,蝴蝶的翅膀是透亮的彩色,在日光的照耀下才显得更加美丽。
可人偶中有一尊已然灰败,倒在一旁连灵息都微弱到不再足够吸引以灵力为食的小蝴蝶。
常以医术救人的人也在以他这一身医术杀人。
各为其主那便是无论什么手段都称不上一句卑劣。
“坚持住!”所有人都在费力支撑,花渺咬牙清醒的体会着人如何渐渐透支却还要勉强继续。
“小渺渺。”方可许站在他们的正对面恰好能看见身后之景,于是格外急躁:“怎么办,长老们好像拖不住妖王!”
随着法阵逐渐凝实,花渺偏头向下望去,他们无力抽身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如同断线的纸鸢。
“师兄,不如我们试试把法阵的核心引到他身上。”
在封住大门的同时也将多余的力道打在敌人身上。
“好。”
这个主意很不错,能封住连接两界通道大门的封印,阵眼中自带的法则之力会化作一道道最为纯粹的劫雷。
天罚之下连神明都会陨落,既然要拼便要拼的疯狂。
所以几乎是同一时间,大阵的核心,妖王的攻击,锦爻的助力,又或许还有别的。
白袍青年很惊讶,引子并未听从主人的指令,花渺藏在身上的流光珠自动放出光芒。
“卿禾的东西?”他被反弹的后退一步满面愕然,不信邪的站定手中灵光流转。
可门后居然还有旁人倒戈相向,不同的灵流在暗中较劲,最后直接震飞了下手的元凶。
锦爻接连撞倒身后好几人,直到砸断一棵树才堪堪停下,整个人横躺在地,喉咙涌上一抹腥甜嘴里呕出一大口血,他抬眼不甘的望向天际,正见着九重门后一条雪白的狐尾悄无声息的勾住离门最近的那个人。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咬牙切齿,嘴里含着血雾也依旧一字一顿的恨不得将那暗中出手之人生啖其肉:“苏——慕——年!叛徒!”
“阿爻!”
下方劫雷四散而落,终是约好一起回家的人替他挡住了灾劫。
他们离能彻底击杀妖王明明只有一步之遥,然后花渺便眼睁睁的看着方可许突然被不知名的东西卷住要拖入大门。
“方可许!”
“方师兄!”
花渺立即伸手想将人拽回来,结果却依旧不能阻止两只手交握的地方一点点滑落,方可许整个人也懵了,蹬打踢拽各种方法试了一遍却都无济于事。
最后无奈想要放弃。
“方可许,不准松!”花渺一下猜出了他想要干嘛,手上不由抓的更紧:“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方可许摇头,整个人都已经飞起却还有功夫说教:“不对哦小渺渺,你看你,为了留下一个人却忘了真正该做的事,那傻小子一个人怎么撑得住三个人的阵。”
主力不该压在他一个中阶修士身上,所以方可许才选择放弃,一点点掰开那只抓住他的手。
“不对!”池虞硬着头皮苦苦支撑,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大喊:“我撑得住!方可许,你不准放弃!你以后再那么烦我也不说你了。”
可是他咬着牙,连原型都快要被逼出来了。
人族修士入妖族会是什么下场?尤其还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族修士,方可许只是一个法修,他甚至没有剑修的战力。
可他还是做出了选择,不能拖累大家。
“呐,其实没关系啊,像我这么优秀,没准入了妖族也是妖见妖爱花见花开,好啦,快放手,其实我早受够你俩了,一个成天师兄长师兄短,然后另一个呢?见色忘义,等着,小爷我去妖族也谈个道侣回来,到时候呀保证比这臭小子还优秀,天天在你俩旁边,气死你们。”
方可许就是方可许,离别的话语还要说的那么欠揍。
可却莫名叫人眼眶里蓄满小珍珠:“谁要听你的废话。”花渺骂道:“方可许我告诉你,不准去!我怕你被小妖精勾的魂都没了,过了百八十年都不回,你说到时候难道要我们对着神像许愿请你回来吗。”
池虞道:“没错,我们没有放弃,你怎么能够放弃?”
方可许一愣,彻底扒开花渺拽住他的那只手,眼见对方一个趔趄望向他的影子都变得模糊:“那就请啊,可应不应在我哦!”
身影一点点没入门后,他花光了所有力气仿佛只是一场简单的远行。
“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一定!要等我。”
那仿佛是珍之又重的诺言,在往后岁月藏了无数年,可他们没有机会感伤这场离别,破罐子破摔锦爻捏碎了手中另外三尊人偶。
一道灵力被九重门挡住,一道灵力被流光珠分解,可只剩最后一道直直打向一个人。
花渺只见身侧之人突然失力跪倒,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吟。
“阿池!”
妖王大概就是在那时找准机会,舍弃身躯,将仅剩的神魂抽离。
在许多年前池虞修道之初莲华尊者就曾告诫过他们,修人修道亦修心,人这一辈子命里有数。
像花渺单向火系天灵根,无论选什么道都是好的。
可池虞不一样,虽然同样是单一的天灵根,而且是水系,但他本是半妖,以妖族的修炼方式才更有利于他。
只是那时的他执着,步了他师兄的后尘非要修剑道,可妖如何修仙?那明显是两套完全相反的体系,修为再高道有裂痕,除非仙妖两道双修,弥补内丹精元上的不足,不然终有一日他修的剑道便是指向他的一柄利器!
而如今曾经的对话应验了,一团黑气在半空中盘旋,花渺的内心告诉自己:“停下吧,你失去的还不够多吗?只要你愿意停下哪怕一次就能救下一个人。”
可当法阵还差最后一步,他能救,他不能救!
池虞双手抱头,脑袋跟要炸了一样的疼,那团黑气左右徘徊,他费力抬眼,知道那样二选一的路途自己远没有花渺那样的竞争力。
既然要夺舍一定是天赋越好修为越高的人越好。
可是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跳起,在花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过那东西张口吞了下去。
“阿池!!”
“呃啊啊啊啊啊!”
疼痛让整个人都显得扭曲,他再也支撑不住从百尺高的半空跌落。
伴随着一种新生,灵魂被分割,身躯被占据,就像有人突然把他硬塞进一个小瓶子,因为进不去所以四肢开始扭曲骨骼开始粉碎。
可这么疼他又无比庆幸,这么疼的事不会轮到他爱的人。
“阿池!”
下坠的身影是背离的纸鸢,咫尺之间已是天涯,故事的结尾大门重新合上,大阵将漠河北和两界山完全隔开,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爆炸几乎瞬间移平了数十座小山峰。
地面出现了一个往下数百米的深坑,传送阵法似乎在最后一刻亮起,可再睁眼时满地枯骨。
花渺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截然不同的人,池虞面上因痛苦很扭曲,黑气颤绕彻底将他吞噬,花渺举起手,颤抖着,却最终还是不能狠下杀招。
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冰凉的液体不知不觉和血水混在一起,连骨头都要嚼碎了,可也换不回所有。
最终趁着谢辞的元神还不足以真正占据这身躯,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以剩余所有的灵力暂时封住了那道元灵。
这场战争他已经不能再失去谁了,湛蓝苍穹,阳光刺眼,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是漠河半年内最难得的好天,方圆百丈万里无云,唯一下过的一场雨是带着腥气的红。
伴随着周遭浓重的血腥与硝烟,天上偶有飞鸟路过此地震动双翅暂驻在那一截枯枝上歪着脑袋,眼珠转动见着地上一条幸免的青虫猛得向下俯冲。
仰头又是饱餐一顿,立即呼朋唤友,更不吝啬于此地献上一阵悦耳的歌喉。
那可真是……飞鸟不知离别意,暂落枯枝鸣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