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花渺艰难的撑起上半身,他在赌,赌时谨知道的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多。
“我的金丹还在,只是出了点问题而已,不然我也不可能撑到现在不是吗?”
“呼~”时谨闻言明显松了口气,拍着胸膛倚在床边:“那就好,快躺下好好养着吧,起来做什么呢?”
“不过听说你被你师弟废了修为,没了灵根又断了经脉,如果再来一个金丹消散灵台破损的话你可就活不长了。”
同是修道之人都明白,如果将修行比作建房子,那么修士的灵台是那块地,金丹是保底,灵根脉络都是铸成最后修为的工具,而体现在表面的修为就是最后的琼楼。
感官渐失,灵力散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走到最后最严重的就是天人五衰,那般下场光是想想怕也没人愿意经历。
修道者即便没了那些东西和寻常凡人也是不同的,更何况一个被废后又受尽折磨的修士。
即使眼前这个人在传闻中是那样不堪,可如今花渺只是时谨的病人,一个需要大夫负责的病人。
时谨走到一旁开始收拾药箱:“但想想也是,你要真走到那个地步还能似如今这般没事人样的话,花师兄,你可太有研究价值了。”
“是吗?”花渺默默松开因紧张而攥在手中的被褥重新躺了回去,手心汗湿了一层却还强颜欢笑:“那如果将来你想的话,等我死后去乱葬岗好好找找。”
花渺的意思是没准那时他的躯体还没被野狗啃食,这样留给时谨做研究怎么说都还能发挥他此生最后的价值。
他总能把自己利用到极致。
时谨惊讶,手一滑药箱子砰的一声盖上,他抬眼看向花渺:“你觉得你死后尸身会被丢到乱葬岗?”
花渺苦笑,以为他在说自己想的太美,难得有了几分兴致将左臂覆在脸上挡住视线:“总不好叫我想着日后挫骨扬灰,连副白骨都不曾留下吧?”
“你……”时谨疑惑,花渺看着可不像在打趣,所以他是真心实意这样以为?
“可我瞧着你师弟对你挺不一般啊?”
“……不一般的恨吗?”
即使花渺心底这样认为,可由外人说起时还是忍不住,明明知道这一切是咎由自取但内心还是忍不住委屈自嘲。
都说心思是要直白的表达剖析才能叫对方明了,可谁又会不希望即使自己不说心底的那个他也知道?
更何况从前的池虞是这样的,那种无条件的信任是曾经拥有过后又失去,难言的困苦。
时谨沉默了,看着榻上明显是要逃避现实的花渺,其实他想说的并不是这样的,但他到底只是个外人,旁人的恩恩怨怨尤其涉及情爱最是难以分辨。
所以他选择闭嘴:“师兄还是好好保重自己吧,在我来你这之前先去了一趟南苑,里面也住着一位公子,据说是王爷的师弟?”
花渺闻言整个人都微不可察的一僵,将胳膊微微向下一点露出天光也显的昏暗,时谨继续道:“可若传闻无误莲华尊者座下一共只有两位弟子。”
一个是花渺,而另一个自然是花渺求着师尊收下的池虞。
原本莲华尊者早就说过此生只收一个徒儿,池虞都是看在他师兄花渺的面子上无奈留下的,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夏公子。
沉默了半晌花渺终于开口道:“他是阿池的救命恩人。”
“哦?真的吗?”时谨不太信,那夏轻安看着就弱不禁风,况且依他识人辨物的眼力,那夏轻安可不是什么好鸟。
“不过你要小心点他了,说是旧伤复发,不找医者找男人。”时谨嗤笑一句:“可你那师弟似乎因此事很是不悦,他们都说他的伤是因为你的蓄意报复?”
“那大概是吧。”
花渺压根一点都不想去分辩这事,但他这般自我放逐却是彻底惹怒了时谨。
即使是个外人他也很生气:“我可真是看不下去你们这些自我放逐的想法!”
他背上药箱就要向外走去:“别让我下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要入土了,防着点吧,就算传闻中如何不堪但人心是肉长的,传言怎可尽信?花师兄,世人还有眼睛。”
这话说的真好笑,原来在沸沸扬扬的传闻之前世人还有眼睛?
没多久房门从外轻轻关上,花渺彻底将胳膊从脸上撤下,其实他又怎会不懂时谨话中的意思?
只是向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有许多东西不是不行,而是他不愿。
这个世界是平衡的,得到什么也总得付出什么,可花渺是个胆小鬼,有些代价光是想想就令他胆寒,所以不进不退困守一方,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才束手束脚。
“画本子里那种平凡的日子,终究还是我强求了吗?”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自我放逐的模样?
夏轻安这个人花渺本是不放在眼中的,可后来他却因为自己的这一份轻慢吃尽了苦头。
那时大战刚刚结束,花渺也还没差点杀了池虞,只是将他第一次救出水牢,两人之间出现一点误解却还未真正决裂。
花渺暂时离开宗门数日,池虞就日日等在无妄峰口等他回来想弄清自己无意间听到的事情始末。
可那一日夏轻安不知从何处归来,浑身浴血倒在无妄峰下,正巧撞上了同在那等待花渺的池虞。
“池师兄!”
夏轻安朝他那个方向倒去,池虞几乎想也不想的就要避开,但又顾及同门到底还有点情义,所以也就勉为其难接住他。
“你这是?”
“杀人!我见到了花师兄,是花师兄。”
“什么?”池虞皱眉,心下的第一反应是花渺在山下遇到危险,即使这时已经听到师兄在暗地里说他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可他还依旧担心花渺。
因此反手抓住了夏轻安紧张质问:“在何处?师兄如今在何处?”
“雾凇镇,我看到花师兄在杀人!”
啪~前一秒的担心,后一秒的松手,夏轻安话音未落池虞就冷了脸。
厉声呵斥:“谁允许你这样污蔑师兄的!”
他是半点不信,花渺是谁?当年能救一个无知孩童于水火,如今又怎会滥杀无辜?
夏轻安腿软摔在地上却还梗着脖子继续:“师兄若不信大可现在就下山看看我所言所行可有半句虚假?师兄别是连你都不敢去看吧!”
然后池虞就如他所愿御剑下山去了雾凇镇,花渺不知道他在山下看到了什么,但雾凇镇全镇一夜之间被人血洗。
池虞回来后就被师门长老再次关入水牢,期间变得沉默,花渺有去探望可对方全程不语只在他离去前问了一句。
“是你吗?”
“阿池?”花渺不明就里。
池虞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唇上干涸渗血,脸上还青青紫紫一片看起来是经历了一轮拷打。
“三日前你去过雾凇镇?”
花渺觉得奇怪伸手要去触碰:“阿池?”
“回答我!”池虞眼里有偏执:“你去没去过?”
花渺被他吓了一跳,抬起的手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那时候的他也被诸事烦忧,所以思维都没有从前那般灵敏。
但同样的,花渺的反应落在池虞眼中是心惊,他更怕花渺要以这样的方式变相承认他所不能接受的答案。
因此他就像一个即将溺亡的落水者拼命的要抓住水面上的半截浮木。
“没有对不对?你告诉我啊花渺,你告诉我你没去过?对不对?”
花渺并不知晓池虞为何如此,只是那日晨间他的确去过那个地方,为了追查妖王手下残余在凡界的势力。
所以点头:“我去过。”
心像被一块巨石击中,悬挂在死囚上手的闸刀终于落下。
池虞呆了好久好久,看着花渺的脸怎么都觉得陌生,他想问,他真的很想问那一句为什么?
师兄,是阿池不够乖吗?师兄如果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即使是利用……他难道不够格做师兄手中的那把匕首?
还是说……花渺从始至终都未曾信过他?
池虞将头无力的垂下眼底一片悲凉。
可惜花渺永远都不会知道池虞会因为他的这一句无心之言失望至此,也不会知道要在心里给一个人判死刑原来就那么简单。
只是察觉他不对以为池虞在担心什么,所以毫不避讳的上前抱住他轻声承诺:“阿池,师兄永远不会放弃你。”
池虞双眼空洞完全听不清花渺说了什么,只是耳畔全是风声。
也或许他听到了心底还会开心一点,那至少证明花渺还愿意拿话来蒙骗他不是吗?
池虞就那样自始至终也从未明确的问过花渺去雾凇镇是为了什么,只是等他再出来时连花渺都不知晓他的这个师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性情大变。
加上没过几天花渺还下定决心解决一些事,也就有了后来池虞以为师兄要杀他,心底的火苗被接连不断的冷水扑灭了一茬又一茬。
而花渺还只纯粹的以为那是因为他,是因为他后来做的那些事,是因为池虞恨他,由此从一开始变错了,到后来花渺更是始终找不到症结。
花渺有报复夏轻安的动机,后续嫌疑加大,好像上天都希望安排这样狗血的剧情,好叫一对有情人走向末路。
花渺也曾以为万事不需在意他人眼光,只需那寥寥数人始终信他如故便也足矣。
结果后来又发现有些东西分辩了千万次,可只要一旦被人认定即便清白也是狡辩,就比如池虞信了夏轻安的说辞,比如他无缘无故成了真凶,比如花渺设计陷害师弟。
池虞突然就不再信任他,收回了曾经所有的依赖渴望甚至情爱,变得疯狂冷漠还有眼底隐藏不住的怨恨。
可花渺一开始还无知无觉,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翻天覆地的转变所以试图辩解又屡屡挫败。
最后两方对调,当他被绑在刑具上被用盐水粘过的皮鞭抽打时只得到一句:“师兄要杀我之时不是格外决绝吗?怎么,是没想过今日?”
“花渺,我曾经那么爱你,你却那样骗我?”
“上台戏都结束了你还用着曾经的把戏以为我会信你?花渺,你还不说实话吗?”
最后他眸光逐渐暗淡,几乎不太敢相信这个结果,花渺以为池虞最多是怨他的,即使预想中会恨,但是他的小师弟一定会傻到给要杀他的师兄找各种各样荒诞的原由。
可是……:“你不信我?”
池虞笑得惨然:“那你又何曾信过我?”
花渺沉默了,第一次在心中质疑他或许真的不那么了解池虞,至少不似他以为的那般了解。
所以询问的意义到底在哪?你来问我便是信我,你若不信又何须问我!
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难道所谓的询问就是为了在他这再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好以此为证据来诉说他这个人有多么不堪吗!
既然心里有了答案又何必那般,给了对方希望以为他还会如从前那般他说他就信!
原来比起人群中只有陷害你的人知道你有多无辜更残忍的是就连冤枉你的人都觉得你并不无辜,所以他百口莫辩。
但转念想想也不对,这些年来花渺也不是没发觉那些事情其中的偏差,只是他也怕,毕竟在雾凇镇之后他也曾亲眼见着池虞在妖王的控制下杀尽了无妄峰下清溪镇一千三百七十八条性命。
所以池虞当时会被长老们再度关进水牢,因为就在他怀疑花渺的同时,被妖王选中而遗忘的他也在承受着天玄宗其他人的怀疑。
只是花渺让他忘了,所以他才会至今以为是因为他半妖的身份。
当年的全貌究竟是什么?花渺本该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可他好像没什么时间了,留下一切线索在他从前最爱呆的那棵桐花树下等方可许回来。
花渺相信他一个人也可以,妖王手下还有十二位领主,当年大战来了九位,长辈们抵死血拼击杀七人。
还有两人逃窜至今下落不明,人间并不安全,而他最多带着妖王的元神一起寂灭,天人五衰,快了,他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要行至那样的末路。
只是他还不甘,想留在这再久一点,也想拼尽余力为方可许留下更多一点线索。
梦里的小池虞叫他不要放弃,花渺是个守诺的人,所以无论怎样的坚持他定要走到最后。
一时间花渺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他这个人啊,明明想就此抽身做个自私鬼的,可是有些事情的漩涡一旦卷入怎么就那么难走?
不是做不到,是他没法子不管也不顾,所以最初的委屈很快就做到释然,生死之间从前种种的许多事都显得不那么计较了。
“阿池,永远也不要记起那些事了。”
这场逆行有他一人足矣,偷偷做的事,作为天玄宗弟子的责任,方可许和池虞都尽过了,至于剩下的就让当年不曾为此付出过代价的他来延续吧。
他啊,终究还是天玄宗莲华尊者座下首徒,而不单单就只是那个花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