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通,雪宁将小依带回来时,夜已过半。她让小依去睡觉,独自转身面对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卫风遥拉着丹朱不让他乱看,转头对上雪宁不甚友善的视线,只能露出个歉意的笑。
为了不吵到孩子们休息,雪宁将二人请去了自己房间。
“深夜到访,有何贵干?”雪宁语气微冷。
没办法,任谁大半夜回家时,看见自己院里站了两个陌生人,心情都不会太好。尤其雪宁今夜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
“很抱歉在姑娘不在家时擅自闯入。”卫风遥笑的脸皮都快抽了,怪只怪他没能看好丹朱。在他还在对着结界思索时,一转眼丹朱就已经在里面招呼他进去了。还没等他把人带出来,房子主人就回来了。
丹朱被卫风遥训过后,好似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礼貌,只垂头站着,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雪宁轻哼了声,面色好了些,说:“两位也是为村中事来的?”
“正是。”卫风遥说,“我差不多能猜到村中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此事与卫家绝对脱不开干系。”
雪宁有些奇怪,说:“那你们为何来寻我?你们又是如何我到这里的?”
卫风遥看向蔫头耷脑的丹朱,说:“是我……道侣,他身份比较特殊,感知到附近存在的结界,这才找了过来。他刚才也传音告诉我,姑娘绝非常人,你身上有来自神界的气息。”
“神界?”雪宁凝眉,看向丹朱,她这时才发现,丹朱身上也有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息,让她安心眷恋。
而丹朱因着卫风遥的“道侣”两字,认错的小模样彻底维持不住了。他转身揽着卫风遥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按,黏糊极了。
卫风遥有些吃不住,抵着丹朱的头,小声说:“别闹,我说正事呢。”
丹朱金色的眼瞳微眯,虽不大乐意,但还是听话放了手。这可是卫风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称呼他为道侣,要不是地点不合适,真想……
他的视线有如实质沿着卫风遥的衣襟滑动。
卫风遥脸色微红,伸手直接把他的眼睛盖住了,说:“安分点。”
雪宁面露惊奇地看着两人,说:“所以你们想找我问点什么?”
“本来是想问姑娘和这事的联系的,”卫风遥下意识整了下衣襟,说,“但现在更想问问姑娘,刚刚那个小女孩,是何来历。”
“你是说小依……”雪宁皱眉,说,“她怎么了?”
丹朱拉下卫风遥的手,说:“她的脸不对劲。有什么东西遮盖了她的本貌,而且不是什么好东西。”
雪宁掐紧手心道:“我没看出来。”
丹朱冲她摊手,说:“这很正常,那些脏东西几乎和她的魂魄融为一体了,从里到外都让她看起来就是那副样子。”
雪宁说:“你又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看的出来啊。唔,可能因为我是朱雀?”丹朱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所以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
灿金色的眼瞳分外有说服力,几乎不用再做别的解释。
雪宁垂下手说:“那些东西对人有危害吗?”
“如果它的主人不想的话应该就没事,又或许就是她自己干的呢。”丹朱探手抓了卫风遥玉佩的穗子玩,“你也别只看她在你面前岁月静好的样子,谁知道她已经被怨气和仇恨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多谢提醒。”雪宁行了一礼,回首看向紧闭的房间,低声说,“我会注意的。”
丹朱的手顺着玉佩摸到卫风遥腰上,懒懒地掀起眼帘,说:“行吧,随你高兴。但要如果我们查出来就是她的话,就留她不得了。”
有些话,卫风遥说不出口,只能他来代劳了。他不会顾忌脸面和氛围,那些人情世故他不懂,也不需要懂,他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说话做事都不会心软。
雪宁说:“好。”
“抱歉。”卫风遥捉住丹朱乱动的手,将人牵了出去。
雪宁没有心思送他们,她又去了阿愿她们的房间,借着月光瞧她们脸。天真无邪,干净脆弱,好似轻轻一摔,她们就能碎个稀巴烂,化为地上的泥。
“雪宁姐姐,”一排人影里忽然有个抬起了头,用气音说着,“你也睡不着吗?”
是阿愿,她的位子离窗近,轻浅的月光映在瞳中,明亮的好同天上的星星,熠熠生辉。
风过林野,捎来复苏的虫鸣,早春的寒气之中混着草木繁盛的气息,从微开的窗缝间爬入,勾着雪宁脑后的乌发纠缠,是这天底下最干净的味道。
雪宁俯身揉揉阿愿的头,也低声说:“是啊,阿愿为什么睡不着?”
阿愿望着雪宁说:“做噩梦了。”
联想到阿愿的过去,雪宁爱怜地抚着她的发顶,说:“不怕,噩梦都是假的。你睁开眼,我们大家都在这里陪你。”
“姐姐啊,”阿愿向上动了动,半个身子斜躺在枕上,被子半搭在腹部,声音有些细弱,“下次我做噩梦的时候,你把我叫醒好不好?”
“好。”雪宁轻刮阿愿的脸颊,白腻的肌肤在夜里像是在发光一样,干净又美好,像美梦一样,“我以后天天夜里都过来看你们,看见你做噩梦就叫醒你。”
阿愿笑了,但心思细腻的雪宁看得出她其实并不十分高兴。
“我开玩笑的。”阿愿一掀被子,将自己囫囵蒙了进去,像只蚕宝宝一样拱回了原位。
雪宁拍了拍阿愿裹成的茧,轻唤:“阿愿?”
阿愿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说:“我要睡了,姐姐也早点睡吧。”
雪宁一怔,心中还未成形的不安被驱散,她轻笑着回道:“嗯,好梦。”
那之后的几日里,雪宁对小依严加看管,一刻找不到人就不放心。当然,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监视小依,只能在给小依的新衣上画了符咒,时时盯着她的动向。
在这期间,王佑夫妻又遇了几次袭,而且愈加频繁刁钻。然而这段时间内,小依没有任何异常,她什么可疑的事都没有做,村中发生的一切好似与她无关。
殷子初二人见过了卫风遥二人,双方共享了线索,大致拼出了前因——卫家一古籍残卷有载,八岁以下的幼子血肉纯净,为大补之物。现任卫家家主卫明为壮大卫家,派弟子打着收徒收杂役的名号,前往遍远山村大肆搜罗八岁以下的孩子,炼成丹药供嫡系弟子服用,以增强天赋根骨。
他在卫云信血中发现的药力就是这么来的,卫家每隔段时间都会派人给他送一瓶来。
原先还只局限于卫家所在的武明州,可后来随着卫家的兴起,卫明野心的膨胀,他们逐渐将手伸向了武明州附近的云州、乌州和青州。
“青州也有?”殷子初端着王德容家的白瓷描花茶盏问道。
卫风遥说:”是,不过那些人已经退去了别州。许是因为仙盟建立后格外重视青州布防,他们怕露马脚。”
毕竟他们也经常会打着其他仙门的名义,以前各州仙门之间来往不多,被发现也就发现了,根本查不出来。有了仙盟之后,许多事就不一样了。因此,卫家是最为反对建立仙盟的那一批,可惜到底还是没拦住。
卫风遥搁下茶盏说:“仙盟建立后,父……家主行事就收敛了许多,也是好事。”
符祈月手里捏着把小刀削梨皮,半掀眼帘问:“卫道友不是还未回过家吗,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丹朱丢掉手里的梨核,说:“从村里另两个卫家人嘴里打听来的。”
殷子初说:“卫白和卫辽?”
“是。他们原先为反抗师兄的欺凌投靠了魔族,让家中长老查出来了。”卫风遥说,“卫家上交仙盟的名单是不全的,他们留了一部分,将其作为捏在手中随时可以抛弃的刀。他们知道事情变成这样,回去了也是个死。便投靠了我,希望我能放他们一条活路。”
殷子初张口叼住符祈月切下来的梨,眼中有明显的嘲意。符祈月握着刀,几下将梨切成几小口摊在小碟子里,他抹着刀上的梨汁说:“能不能放他们生路得看仙盟怎么裁断了。”
卫家这事只有仙盟能断,在场人没一个能给出确切的承诺。
卫风遥说:“我知道,尽力而为吧。”
殷子初舔了舔唇,将残留的汁水扫入齿间,他说:“就凭投靠过魔族这一点,想保命,难。”
“这个,呃……是有原因的。”卫风遥目光有些飘,神色也不太自然,“越是古老庞大的世家情况越是复杂,卫家就属于最复杂的那一批,底下分支数不胜数。家主为让家族繁盛做风又比较激进,最底下那些天赋一般的弟子日子可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了。”
所以当他知道卫家的叛徒名单上缺了近二十人时也不怎么惊讶。
“他们自述是没有帮魔族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待我查证之后也会如实上报仙盟。”
若真是如此,说不定还真能捡回条命。殷子初想着,将小碟中的梨一块块全吃了。
清甜的梨汁在口中淌过,散掉了他还未得及生起的烦躁。
丹朱托着腮问道:“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有等了吗?”
殷子初说:“是啊,不然咋办。现在就上山和雪宁拼个你死我活,杀了小依?”
丹朱想了想,说:“那还是算了,我不想和她打,感觉像是在作孽。而且万一那小依是无辜的呢。”
“所以喽,等着吧。”殷子初没骨头一样摊在椅子里,“反正她一定比我们更耗不起。”
恨火烧心的感觉可不好受啊,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