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意挂了电话,他在街边站了一会,寒风吹在脸上,有些许的刺痛。
回到餐馆里,面条已经有些凉了,李真意也不在乎,他重新拿起筷子搅拌了两下,端起碗用筷子轻拨,将面条囫囵吞咽进肚子。
李真意扯一张抽纸擦了擦嘴,然后起身把衣服拉链拉到领口,他边朝外走边朝老板娘道别:“姐,我吃完了,先去忙了!”
老板娘的声音在咕咚冒泡的沸汤里变得模模糊糊:“慢走,有空再来!”
王敬水也吃完了午饭,正半靠着座椅休息,李真意从抽屉里拽出一条小毛毯盖好,腿随意地架在另一把椅子上,闭着眼假寐。
年底了,他很忙,也很累,不想再有无谓的争吵,他觉得一个人生活也挺好。
…………
下午快下班时,李真意给苏玉容打电话,告知她明天他和王敬水会去她家了解情况。
苏玉容柔声答应,请他们在八半点到十点半之间来,因为她早上要送孩子去上学,十点半以后要给孩子做午饭。
她的声音里已经没了恐惧和伤心,也许把痛苦藏在了心里。
次日早上八点半,李真意和王敬水开车前往杨勇家,苏玉容给的地址是A市的一个高端小区,在苏玉容当全职主妇的情况下仍然能住这个档次的小区,想来杨勇及其父母的经济条件不错。
叩、叩、叩,李真轻轻地敲了三下。
苏玉容很快开了门,她今天梳理过,头发盘在后脑勺,穿了一套休闲的运动服,眼睛明亮,没有红肿的痕迹。
“李警察、王警察,欢迎,先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李真意和王敬水对视了一眼,双双掏出鞋套戴上才进门。
这是一套120平左右三室两厅的房子,干净明亮,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客厅中间离沙发一人身的距离有一张方形的茶几,茶几下面有两个小板凳,餐厅除了餐桌餐椅还有一个边柜,边柜上面码着好些酒,下面放着茶杯、茶叶、红枣和一个折叠式的药箱。
苏玉容从边柜上面的茶叶盒里挑了挑,打开其中一盒的盖子,轻轻一抖,茶叶落进茶杯里,她端着两个杯子去饮水机那倒水,语气自然道:“两位请坐,冬天喝黑茶好,你们尝尝,这是我们家老杨带回来的。”
李真意选了客厅侧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他不动声色接过苏玉容递过来的茶杯,随意地抿了口,开门见山地问:“杨勇死了,你似乎不是特别难过?”
苏玉容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的纹路,额边的发丝垂在眉梢,遮住了她的眼神。
十几秒的静默,苏玉容凄楚地说:“李警察,你可能觉得我冷血无情,可是我还有个女儿,”她顿了顿,“我的女儿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必须坚强起来,照顾好她,我不能哭、不能因为痛苦就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做,我还要干家务、要辅导女儿学习,我有很多很多琐碎的事要做,这就是我的生活,你现在问我难不难过,我告诉你,我很难过。”
下一秒,苏玉容的声音突然拔高:“难道难过我就要在家里要死要活的吗?就要哭天喊地披头散发什么都不管只发泄自己的情绪吗?如果我的体面带来的是你的怀疑,那请你们先仔细搜搜这个房子然后再用各种手段去调查我吧!”
王敬水赶忙前倾身体把李真意挡开,凑上前安慰:“哎呀,真意说话有点直,你别误会,我们是按上面要求来了解了解情况,我看你和你老公杨勇的感情不错,你们是自由恋爱的吗?”
苏玉容靠在中间的长条沙发背上喘了几口气平复情绪,她给李真意道歉:“不好意思,李警察,我刚刚有点太激动了。”
李真意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苏玉容接着说:“我和杨勇是自由恋爱的,我们是大学同学,他是我的初恋。”她的眼睛往左上方看去,“我们大二开始恋爱,大学毕业以后,我跟他来到了他的老家A市,刚开始我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工作两年后我们就结婚了,婚后不久我怀孕了,杨勇觉得我工作太辛苦,于是我就辞职在家养胎,生完女儿没多久,杨勇的母亲旧疾复发,为了更好地照顾女儿,我一直全职至今,现在我女儿活泼开朗、成绩不错,老杨也当上了主任,我觉得我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谁知道……”苏玉容想到如今丈夫已死,情绪又低落下来。
王敬水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那应该是相当沉重的打击,不过这也算是工伤,公司会给一笔赔偿,足够你和孩子后面的生活开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节哀。”
他接着问:“杨勇周六晚上是不是出去应酬了?主任应该有挺多应酬。”
苏玉容摇头:“没有,我们家老杨前段时间痛风犯了,好些天没喝酒了。”
痛风?
李真意思索,难道这就是杨勇走路不稳的原因吗?
他听到王敬水接着问。
“噢,他还有痛风呢?是不是平常应酬太多了?”
“是,工作以后他的应酬一直比较多,经常在外喝酒,慢慢得了痛风,我让他少喝点,他说工作需要不得不喝……”
“除了工作应酬多,杨勇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在公司里跟谁有矛盾?”
苏玉容这次摇摇头:“没有,他从不跟我说这些,他说告诉我我听不懂也无法帮他解决,还是不给我添堵了。”
“那在生活中呢,跟邻居、亲戚,有没有什么冲突?”
“没有,我们家老杨工作忙得很,没空理这些闲事。”
王敬水觉得差不多了,他给了李真意一个眼色,又扬起笑:“今天麻烦你了,感谢你的配合,我们先回派出所,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再沟通。”
苏玉容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李真意放下茶杯准备走人,起身的瞬间,敞开的衣服下摆扫过桌面,将瓷白的杯子打了个跟头,茶水洒了一地。
“抱歉!”李真意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快速抽了几张纸,他有些尴尬地蹲到地面上擦水。
苏玉容小跑着去厨房拿了条抹布回来,也蹲下去擦地。
“不要紧,李警察,你们先回去吧,我来擦就行。”
李真意在手忙脚乱中闻到了一股极淡的他绝对不会认错的膏药味。
他的动作顿了顿,抬眼不着痕迹看着凑过来的苏玉容。
苏玉容受伤了?
毫无察觉的苏玉容很快把地擦净,她笑着解围:“今天地不用拖了,反正都擦干净了,王警察、李警察,你们还有事吗?我一会得给我女儿做午饭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王敬水识趣地拉着李真意往大门走。
把手转动,门开了。
开门的一瞬间,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眼前,饶是李真意,也吓了一大跳,王敬水更是“嚯”了一声。
“老人家您有事吗?”王敬水拍拍胸口压惊。
“你们是谁!!”门外看起来起码七十岁往上的老年女性中气十足地问。
“我们是派出所的民警,过来了解点情况,您有什么事吗?”
“警察?”老人转转眼珠子,怀疑反问。
苏玉容在后面踮着脚解释:“姜姨,他们真的是警察,来问点事。”
“这年头骗子可多了,装警察骗人的也不少,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警察!玉容你怎么这么糊涂,什么人都往家里带?我现在就报警抓你们,别想跑!”
枯瘦的手指抓住了王敬水的手腕,硌的王敬水龇牙咧嘴的。
李真意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最怕遇到这种老人家,信苍天信大地信地球自转祖坟也会跟着转,就是不信他们真警察。
“我们是北海路派出所的警察,我姓李,叫李真意,老人家,你打电话给我们派出所确认吧。”
老人盯着他们再三打量,终于相信了他的话,她嘟嘟囔囔:“看着挺像人样的,放过你们了。”
说完从裤腰带上别着的钥匙串里挑出一把钥匙,打开旁边的门,鞋子一踢进了家。
苏玉容轻声解释:“是旁边的邻居姜姨,她和老伴住我们家旁边,人挺热心的,警惕性高,你们别在意。”
王敬水摆摆手,拉着李真意火速溜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当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程路上时,王敬水开口询问,“我看见你擦水的时候瞄了一眼苏玉容。”
不愧是多年的老搭档,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苏玉容好像受伤了,身上有一股膏药味。”李真意沉吟。
“可能是做家务的时候拉伤的?我老婆之前拖地的时候就拉伤了背。”王敬水不以为意。
“除了这点,其他看起来都很正常,杨勇似乎是痛风发作走路不稳,摔倒磕到后脑勺导致死亡。”
“嗐,本来么,宋慈不也没提出什么疑点,蒋队非要咱再查,浪费时间,搞得我这几天晚上加班,陪老婆的时间都少了。”
老婆奴因为陪不了老婆,有些不满。
王敬水打个响指,盖棺定论:“行了,做做样子吧,明天再查查手机,每天查一点,半个月后跟蒋队汇报,汇报太早显得我们没尽心。”
李真意不置可否,尸检报告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出来,除非尸检报告有异常,否则目前来看确实没有嫌疑人。
李真意决定接受王敬水的提议,每天抽空查查。
再巨大的悲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他要做的就是等杨父杨母接受这个事实。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