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京都天气好了许多,已经开始积攒热意了。
今日天光好,街上也比往常热闹些许。
街角,一匹雪色马儿慢悠悠踏了出来。
马上的人一席嫣红长裙,臂间披着条清透红纱,艳色之下,愈显皮肤白皙。
灿烂天光映下。
那张乌眸雪肤的脸招摇地现出,一下就抓住了众人目光。
一时议论纷起。
“谁家小娘这般好看?”
“看这作派只怕是哪家千金。”
“咱们京都贵人多,瞧见谁家小姐出行也不算稀奇,不过喜欢策马游街的不会是……”
议论还没完,那人身后的一众侍卫便跟着出现。
明晃晃的佩剑亮得闪眼睛。
说话的人一顿。
而后没人再说了。
不是别人,正是玉宁郡主。
镇南王到中年才盼来的唯一小女,自幼娇宠溺爱得紧,嚣张跋扈惯了,谁敢惹她。
玉宁拉着缰绳,百无聊赖地望着街上,随着马儿慢慢走动,轻轻叹出口气。
一侧跟着的宋让敏锐地察觉到了,上前问:“郡主可是觉着无聊了?”
“嗯。”
玉宁应了一声。
宋让想了想,提议:“听说近日一品轩新做了好些甜糕,郡主可要去尝尝鲜?”
听见甜糕,玉宁眸色亮了一瞬,但很快又耷下肩,没精打采道:“不想去。”
这就怪了。
小郡主平日嗜甜如命,还有她没心情吃甜糕的时候。
宋让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
半晌,宋让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些许,试探地问道:“郡主可是还想着斐赛进贡的金蝴蝶?”
玉宁没说话。
前一阵斐赛使者来京,照例进贡许多珍宝,其中有三支金蝴蝶,做工很是精致,瞧着奢华,却又很轻巧精美。
漂亮得很不一般,不是寻常首饰比得上的。
玉宁一眼就看上了。
然而当时宫宴之上,那是进献给皇帝看的,她又岂敢公然觊觎。
但是那晚后,她就没什么精神。
得不到金蝴蝶,她睡不着觉。
父亲知晓她性子,一早便看出了,说是合适时,会去求一求圣上。
但是她也知晓,臣向君要赏赐,是何等的无礼。
这个“合适时”恐怕要等上好一阵了。
若只是等,倒也没什么。
然而统共三支金蝴蝶。
一支给了皇后,另一支作为封赏给了大将军夫人。
只剩下这最后一支了。
不知何时就会赏了谁。
玉宁就愈发睡不着了。
宋让见玉宁一脸闷闷不乐,便知晓自己是猜对了。
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想了片刻,宋让说:“不若去茶楼听听曲儿?”
京都有一处最大的茶楼,高三层,中间有一处镂空的台子,唱戏歌舞都在那,每日都有百戏,很是热闹,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去。
玉宁平日也爱去。
不过不是去放松的,是去看活色生香的舞女和芝兰玉树的琴师的。
宋让意有所指:“茶楼来了新的角儿。”
玉宁还是心情不佳,“是么?”
宋让点头,狠狠推荐,“说是如玉公子,仙人之姿,郡主不想去瞧瞧是什么模样?”
玉宁其实不太想去。
不过最近她都因为没有金蝴蝶而闷在府里,快长草了,出来走走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又回去了。
于是玉宁还是由着宋让,往茶楼的方向去。
去往茶楼的必经之路有一座桥,是拱桥,一般只有上去了才会望见对面过桥的人,偶尔会发生两边过桥车队堵上的事。
不过由于近日来往这里的人少,宋让就没有让人去桥上看着,一行人直接上了桥。
然而刚上去,便撞上了来人。
一匹亮色黑马为首,马上的人一身玄衣软甲,腰间佩剑有些不同寻常,他身后跟着一行着装统一的侍卫,仔细辨认,才发觉是黑衣十二卫,小将军卫玦的亲兵。
宋让认出来的一瞬,知晓,糟了。
他立马回头一看。
玉宁的脸色果不其然变了。
方才蔫蔫的小猫此刻变成了虎视眈眈的大猫。
尾巴毛都炸开了。
而前面骑在马上的卫小将军也认清了来人,眉毛轻轻一挑。
他身量高大,相貌顶好,却因为幼时参军,年少成名,浸润在军中,身上带着股戾气,什么都不做便有股生人勿进的危险感。
他盯着她,不知怎么,周身那股戾气消失了,懒散道:“玉宁。”
玉宁冷哼一声,很是不爽,“本郡主准你念我名字了?”
卫玦似是听闻什么笑话,“本将念了又如何?”
“……”
她本来也不打算如何,只是呛一呛他。
然而他这话说得实在嚣张,她不许有人比她更嚣张。
她指了指身前的宋让,命令:“宋让,给他点颜色看看。”
宋让:“……”
他望着高大威猛的卫小将军,再看看自己瘦弱如鸡的小小身板,感到很是惆怅,只觉现今什么差事都很不好当。
卫玦连目光都未分出分毫,盯着玉宁,“本将在这恭候郡主。”
玉宁觉得他在挑衅自己,并且还瞧不起自己。
“卫玦。”
她扬起一点声音,连名带姓地喊他名字。
猫不仅炸毛了,还亮爪了。
卫玦唇角勾了勾,溢出一丝笑,漫不经心道:“本将在,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玉宁更气了。
她转身看向宋让,疑惑道:“你怎么还不给他点颜色看看?”
“……”宋让虚弱道,“郡主,要不我们就放他一马吧。”
“绝无可能。”
“……给大将军一个面子吧。”宋让快哭了。
玉宁谁的面子都不想给。
但是她似乎也看出了此废物应当是不堪重用的了。
而后她又转回身,看向面前的卫玦。
双方均在桥上,谁也不让谁。
玉宁跳过了方才的话,率先发难:“本郡主要去茶楼,你不要在此挡道。”
卫玦呵笑一声,道:“本将今日有要事向陛下禀报,自是本将先行。”
“本郡主身份尊贵,”玉宁哼道,“当然我先。”
卫玦不轻不重道:“本将此行是为陛下,在此耽搁,你可担当得起这罪责?还是说你觉得你比陛下还要紧?”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玉宁指着他,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这一战,玉宁输了。
她不敢比陛下嚣张,只得咽下这口气。
但她还是气得冒烟。
连日来的萎靡不振消失了,只剩一肚子火。
她一扬缰绳,调转了马儿,转身就往王府回去,把一众人都撂在这不管了。
郡主是任性惯了的,自然不管如何收场,有的是人为她收尾。
宋让摸了摸鼻子,走上前行了礼,“卫小将军。”
卫玦看着那气得不行的背影,唇角轻勾了一下,直至她下了桥,再看不见,才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人。
玉宁身为郡主,父亲镇南王手握实权,风光无两,是不必担心得罪一个小小将军的。
然而卫家是武将世家,诸多胜仗皆是出自卫家将军之手,近些年很得圣恩,卫老将军即将封侯,诏书已经拟好,只是还未昭告,而身为嫡子的卫玦,往后继承父亲爵位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就不是能随便得罪的人了。
宋让斟酌着开了口:“小将军,郡主近日心中烦闷,夜里休息不好,方才有些口无择言,还请小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才是。”
卫玦没有理,先是看了一眼不知该不该在此刻追上郡主的侍卫,冷声道:“镇南王养出来的侍卫就是这样护卫郡主的?”
这话一出,一众侍卫羞愧地抱拳,追了上去。
这时,他才看向宋让,淡道:“她整日游手好闲,除了甜糕就是首饰,还能有让她烦闷的事?”
这话虽然是实话,但说出来就有些汗颜了。
宋让有些无所适从地摸了摸脑袋,才说:“郡主近日确是为首饰有些寝食难安,所以才心情不佳,得罪将军,望将军海涵。”
卫玦挑了挑眉,看着他。
宋让一时没有领会卫玦的意思,两人面对面对视了片刻。
卫玦不耐烦地开了口,“什么首饰?”
宋让先是茫然地“啊?”了一声,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是一枚金蝴蝶,斐赛进献给陛下的,郡主瞧了心生欢喜,只是无缘得到,所以……”
卫玦似是若有所思,而后说:“本将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见宋让一脸欲言又止。
他又道:“我自不会与她计较,你且回。”
宋让放了心,看着卫玦带领亲兵向王宫方向而去,才想起方才好像小将军是说有事要向陛下禀报来着。
当年的小少爷如今已经是为陛下做事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而自家郡主还是个生了气就撂摊子不干的人。
这番一对比,才发觉自家小郡主确实是游手好闲之人,实在比不得。
宋让很有些羞愧地回了王府。
却见小郡主正蹲在院中一棵大树下,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正在土中画着什么。
宋让疑惑道:“郡主这是在做什么?”
玉宁画下最后一笔,扔下树枝,双手合十,虔诚道:“我用半月……三日……今晚素食,换卫玦从今日起诸事不顺,有遇不完的倒霉事,走路摔跤,喝水塞牙……”
说着,她有些词穷了。
诅咒人于坦荡的小郡主而言还是有些为难了。
但她为了卫玦,选择迎难而上,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不好的。
正巧这时,家令拎着东西从偏门小心翼翼进来,甫一进门便东张西望瞧着,见没有人才慢慢直了腰身,望见玉宁,便走过来行了礼,“郡主。”
玉宁望着他,想起来这位家令是出了名地怕妻,妻子凶悍,他平日便小心行事唯恐惹了妻子烦忧而冲他发脾气。
玉宁摆了摆手,家令走后。
她双手重新合十,接着方才的话,虔诚道:“希望卫玦以后迎娶一位极难伺候的小娘子,教他夜夜睡不安稳,日日担惊受怕,被妻子折磨得如同水火之中,便是最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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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