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没多久,圣诞节便准备敲门了,整个巴黎洋溢着节日将至的欢乐氛围,深绿色的参天圣诞树、上过蜡的红苹果随处可见。
平安夜的上午,时繁安和宋执卿携手碾过数尺深的积雪,道路尽头霜雪下的小屋被装点成五彩缤纷的糖霜蛋糕,门前用法文写着“柯黎西孤儿院”。
新婚第二年,两人过足了逍遥的二人世界,深思熟虑后决定领个孩子回家玩玩。
风雪被关在门外,有姑娘上来替两人解下围巾和外套拿去烘烤,院长则将他们领到老式壁炉旁坐下,温和地扬起笑意。
时繁安双唇一开一台,用流利的法语同院长寒暄,大概是屋里太暖,而他放缓了语调的法语本便温柔,宋执卿手中用来暖身子的白兰地明明一口没少,捧着酒杯的人却已微醺。
“柯黎西夫人,正如电话里聊到的,我们这次来,已经决定要领养一个孩子。”
“噢,当然,我当然记得。不知道两位年轻的先生想领养大概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呢?”
“嗯,最好是大概三四岁的吧,男孩女孩倒是都无妨。”时繁安举杯抿了一口白兰地。
柯黎西夫人笑意不减,点点头,道:“桑凡,你都听到了,去把他们领过来吧。”
“是的,夫人。”始终侍立在一旁的女孩应声而去,不多时便领了十来个小糯米团子回来。
那叫一个“琳琅满目”,宋执卿在法国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总会冷不防被惊艳到。
他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上前,却径直路过地毯中央的那一群,朝着墙角伸出了双臂,那一处暖黄色墙面后露着一只琥珀色的眸子和几缕奶灰色的发丝。
“小朋友,来。”宋执卿在语言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这么多年法语还是没点长进。
“哥、哥哥……”小雪团有些怕生,怯怯地从墙后挪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扑进宋执卿的怀里。
抱着他转身,宋执卿用中文兴奋地对时繁安道:“繁安你听到没,他叫我哥哥!”
时繁安笑着对上他的视线,点点头,转而又问柯黎西夫人:“夫人,他叫什么名字?”
小雪团见柯黎西夫人看向自己,怯怯地再度开了口,话都说不流利:“我叫、莫里森。”
然后他便发觉自己的脸被两只温热的指尖轻轻捏住了,抱着自己的大哥哥"噗嗤”笑出了声,炙热的呼吸酒下来,暖暖的,惹得他脸上耳根都染上了绯色,有些发烫。
办完手续,出了孤儿院,时繁安搂着宋执卿的肩,而宋执卿怀里缩着那个小雪团。
他忍不住开口道:“以后,就叫他时慕宋吧。”
从此两个人变成三个人,这大概是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
雨都下到巴黎来了,别处是“一叶知秋”,这里却如江南,“一雨知秋”,顺带捎来远方的噩耗。
——时繁安的母亲病了,病得不轻,已经住院了。
接到这个消息的当天,两人便买了回国的机票,下了飞机,又马不停蹄的往医院赶。
时悯和时繁安的父亲很早就离异了,她一个人把时繁安拉扯大,早年为了生计干过不少脏活累活,落下了病根。
时繁安从母亲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脸色阴沉着,下楼打算去买点晚饭。
宋执卿在病房里陪着时悯,忽然被窗外耀目的闪电照得心头一颤,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他同时悯说了一声,匆匆出了病房直奔她主治医生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宋执卿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发疯一般冲下楼梯,从一楼大堂直穿而过,跑进了那场熟悉的夜雨,汽车的刹车声贯穿滂沱大雨,从不远处传来,直击心脏!
他的脚步随之顿了一瞬,而后更加更加疯狂地冲进了深黑色的雨幕里。
120已经拨出去了,马路上围观的人群被宋执卿粗暴地推开,他扑上前,在那片可怖的红色血泊中抱住了奄奄一息的时繁安。
雨水混着泪灌入口中,宋执卿却尝不出咸味,反倒觉出满口苦涩:“我陪你一起起走吧,好不好?”
“不,一点……都……不好,你……留下,照顾好……慕慕……”
时繁安又用力地喘了几口气,而后回光返照似的,话语变得流畅起来。
“执卿,别哭,我爱你,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事……”
……
“你不是医生吗,我病了,你为什么不醒来救我……”
“繁安,念时——噢,就是慕慕,也走了,你见到他了没?我是不是可以来找你了……”
宋执卿对着那个檀木骨灰盒说了很多话,说了好多年,从前时繁安对他总是有求必应,如今却再也不理他了。
明明已经没有遗憾了,为什么还是那么痛……
留不住时间,改变不了结局,连时繁安也不等他,总先一步辞了人世。
茫茫红尘,只余他一人。
宋执卿终究逃不开命定的悲剧。
一生孑然未娶,孤独到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