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榴看了看周围。
雪太大,就算曾经有过什么痕迹,现在也看不到了。
周遭只剩下刚才人们起来后踩出的痕迹。
“石榴,我陪你回房间吧?”陆溪主动道,“如果你觉得房间里待着不舒服,那要不我陪你到那边大堂里坐一会儿?谢老板应该不会介意我们把火盆点起来吧?”
谢揉春摇了摇头:“现在先别想柴和电够不够用的事了,总之先让方小姐平静下来。我其实也不放心方小姐一个人待着,陆小姐愿意陪方小姐,真是太好了。”
方时榴本来是想拒绝,但是模糊的念头闪过,她把话咽了回去,改说:“那谢谢你了,陆溪。也谢谢大家陪我这么折腾,我现在……确实有些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方时榴这个死者家属总算不折腾了,众人也松了口气。
耿东风有些担心地看着女友陆溪,小声说:“你陪石榴回203吗?会不会害怕?要不我陪你们一起吧,还是说干脆你俩回我们住的101算了,还不用特意上楼去……”
陆溪挽着方时榴的胳膊,对耿东风摇摇头:“没事的,这……说那啥点,卫繁又不是在房间里出的事,而且我跟卫繁又没仇,不怕那些虚的。没事啊,石榴,我们上楼吧,小心点楼梯。”
看着方时榴在陆溪的陪同下上楼回了房间,楼下众人也各自回了房间,散开之前有人还在叹气嘀咕,觉得卫繁这出事得也太突兀和惨了。
这没多久之前还一起吃晚饭呢,怎么突然人就没了,死法还这么倒霉憋屈,偏偏又大雪封山还没信号,这人死了一时半会儿都没法安葬,人还这么年轻,也是可怜。
……
“石榴,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再说。”陆溪按着方时榴的肩膀,让她在床边坐下来。
方时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我睡不着……陆溪,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陆溪点了点头:“当然,我就是特意来陪你的嘛!你……想聊聊和卫繁有关的事吗,还是我们说点别的?”
陆溪也在床边坐下来。
方时榴微微抿唇:“……就聊和卫繁有关的事吧。”
陆溪很捧场:“那要不,从你们这次为什么出来旅行说起?”
方时榴笑了下:“好啊。我是个律师……”
陆溪面露惊讶:“石榴你是律师啊!”
“看起来不像吧?尤其是刚才那么失态……”方时榴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卫繁出了事,你这已经不算失态,算非常镇定冷静了。我惊讶主要是因为生活里没碰到过律师这行的,你继续,继续说,我不打断了!”陆溪道。
方时榴轻轻“嗯”了声,接着开口:“卫繁他开了一家花店,我们就是在他的花店认识的。这次我刚结了手头的案子,卫繁说正好过年放个假,一起出来玩。我跟卫繁各自家里都没什么长辈了,所以过年期间出来玩也不要紧。”
说到这里,方时榴很是自然地把话题转向了陆溪和她男朋友身上:“你和耿先生谈恋爱应该也很久了吧,见过家人那种?不然过年期间不回家和对方出来玩,家里应该会比较不放心吧?”
陆溪点了点头:“我们是大学同学,大二开始谈恋爱,毕业后也一直在一块儿,都七八年了。”
“这次谁让公司放假晚呢,我们又都不是本地人,反正回家也赶不上年夜饭,而且都好久没有旅行过了,我们爸妈知道我们俩一起出来嘛,就也没什么意见,让我们以后工作闲点了抽空回家看看就行……谁知道给堵在山上了,连手机都没得玩。”陆溪忍不住抱怨。
“说起来,我没记错的话,你和耿先生是自己提前定的这家旅店吧,谢老板介绍的时候,我听你们说你们还是谢老板凌晨去机场接过来的?”方时榴闲聊一般接着说,“这里这么偏僻,你和耿先生怎么找到的啊?”
陆溪先道:“哎呀,叫他耿东风就行了,我们都是直呼你和卫繁的名字的,你这么客气管他叫耿先生,我听着还有点尴尬。”
然后又说:“我们之前虽然还没放假,但在做攻略嘛,就想找个离得没那么远但人能少点的地方滑雪,然后发现有网友推荐这里,还提到了山里有家大雪旅馆,说老板人特别周到、做饭也很好吃。”
“然后我就和耿东风定了要来这里,还跟网友要了老板的电话——我本来是想问怎么预定的,但是那个来过的网友说老板这家旅店没在网上挂出来,全凭来山上的游客缘分入住,老板也不太在意盈利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年人与世隔绝久了,反正微信这些也不怎么玩,那网友在这里住的几天只留了老板的电话。”
“我把电话号码要过来了,想着万一来得不巧,人家过年不营业的话那不就惨了吗,所以想要提前联系预订房间。”
“我这个人话多,也不怕直接打电话说,但谢老板最开始那通电话没接到,后来给我回的短信,我们就一直短信交流了,他还说旅馆偏僻,我和耿东风要来的话可以跟他说落地时间,他开车去接我们。”
陆溪的确很爱说话,很有分享欲地说到这里后,她微微停顿了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因为没打过电话,一直短信聊,搞得出了点误会,还挺不好意思的,就是我们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谢老板是个女人呢。”
方时榴眉心微微一提,接着不动声色地捧哏:“是吗?”
“可不是吗!”陆溪说,“推荐这里的那个网友跟我聊起大雪旅馆这里的老板的时候,一般都用的女她,而且夸老板的那些话,比如温柔耐心、周到又很有分寸感、乐于倾听和做饭有妈妈的味道等等等等,就是比较符合老板是个女人的形象嘛!”
“我来之前跟老板短信聊天,也觉得对面是个很有爱的阿姨,还有谢揉春这个名字,说是女人不突兀吧?不过看到谢老板真人后,我又想了下,觉得谢揉春这个名字是个男人好像也行,而且之前那个网友可能是打字不太在意男他女她的区别吧,时不时也会打出男他或者非人的那个它字。”
陆溪轻啧了声:“所以我和耿东风说,大概是我们刻板印象了。而且说起来也是,这深山老林的,单独一个女人在这里开店的确不安全,谁知道来的旅客是什么人。”
听着陆溪的话,方时榴若有所思。
但陆溪心大,见状只以为方时榴是还在想卫繁的事,所以有意把话题再引开一些,想让方时榴轻松一点。
于是她压低了声音,用说秘密的语气接着道:“石榴,我接下来的话你可别跟谢老板说啊,免得让人不高兴了……”
“但是啊,我们今天晚上、不对、昨天晚上,昨晚不是吃过谢老板做的饭吗,我感觉味道其实蛮一般的,甚至有的菜还有点……难吃,反正和网上力推的人说的很不一样。”
方时榴眨了眨眼,回忆着点头:“的确是……”
见她有反应,陆溪继续说:“但是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嘛,所以我怀疑是那个网友味觉不太好!当然也有可能那网友是这家旅店的托,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这里连个线上预约的渠道都没有,谢老板不像是有营销计划的。”
“还有就是,谢老板不是说养了只狗在房间吗,其实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蛮惊讶的,因为来之前根本没有听说啊!”
“那个推荐这里的网友把这里各方面都夸了一通,但是没提到老板养了只似乎不太好惹的狗,我跟谢老板短信预订的时候他也没提,按理来说这种一般会跟住客说一声的,你说是吧?”
陆溪绞尽脑汁地搜罗话题。
然后她发现方时榴又开始出神了。
陆溪心里默默叹气,觉得不然她还是安静一点,不要打扰方时榴缅怀卫繁了……
真可惜啊,律师和花店老板在充满馥郁花香的地方相识,多浪漫的开始啊,两个人长得又都那么好看,简直就是故事里应该迎来幸福大结局的王子公主!
方时榴的确在想卫繁的死有关的事。
但她想的是,刚才在楼下看到的众人。
深更半夜突然被吵醒,大家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来,走出门查看情况的时候都是睡眼惺忪的,刚穿上的外套仍然是冰冷的,所以大家甚至都有些佝偻着抱着自己以适应屋外的寒气,头发也凌乱着,而脚上自然也来不及换上外出的鞋,穿的是旅店房间里给住客提供的棉拖。
但其中有个人不是这样的——102号房的白小川。
白小川在谢揉春受到惊吓发出喊叫后,几乎是十秒钟左右就打开了门。
而且他不像其他一楼的住客那样——最开始只带着睡意、开一个门缝探出来询问查看情况,生怕被外面冻着了一样,发现是出了人命后才连忙回头叫上屋里的人,又过了一小会儿才踩着拖鞋匆匆出来。
白小川一个人住,自己来开门、没有回头叫同伴很正常,但不正常的除了他的开门速度之外,还有他当时的形象——外套穿得整齐,脚上还穿着外出的鞋,头发也没几分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对室外寒冷的感知反应也不像刚从被子里被迫爬起来的人。
觉得旅店的鞋膈应不想穿、穿自己的鞋不是问题,问题是方时榴回想起白小川那双鞋……那是一双要系两次鞋带的雪地靴,而凌晨三点多快速走出房间的白小川连鞋带都系得严严实实。
像是一直都没有睡、等着出门的状态。
这就和白小川自述的回房间早早就睡了有所矛盾了。
而且白小川对卫繁的死反应有些不同寻常的大,在方时榴怀疑卫繁并非意外而死之后,他几乎是马上反问了出来,似乎很不希望大家怀疑有人害卫繁。
除了白小川之外,202号房间的汤山和汤瑶兄妹也有些古怪——虽然他们下楼时看起来像是刚从被子里爬起来的,但和白小川一样,古怪在于这对兄妹出现得太快了。
两个正在熟睡的人,哪怕是被楼下的喊声同时惊醒了,但也不可能一点交流时间都没有,就不约而同迅速穿上外套就往外走吧?
——可汤山和汤瑶兄妹的行动速度正像是如此。
这三人之外,最可疑的是旅店的老板谢揉春。
除了在睡前和卫繁交流提到过的谢揉春身上的疑点之外,方时榴这会儿又听陆溪说了不少谢揉春奇怪的地方,然后她突然回想起刚才在楼下最开始、最大的问题——
方时榴看到卫繁的尸体,去叫了谢揉春,谢揉春下楼跟着一起出来,一直到这部分都没什么异常,直到谢揉春看到卫繁的尸体……
谢揉春当时隔着一两米的距离,看到卫繁倒在地上,第一反应不是认为他晕倒了、需要救助,而是发出了看到死人所以惊骇的叫声,接着自然而然做出虽然关心但不敢靠近死人的行为。
他为何第一反应就是笃定卫繁已经死了?
以及,在这一点上,疑点也可以回到白小川身上——白小川也是开门看到卫繁后没疑惑两句就叫了起来,似乎“卫繁死了”这件事虽然吓人但已经是毋庸置疑、不用奇怪和纠结的。
可如果他真的是在睡梦中、隔着房门看不见谢揉春的反应、只能听到惊骇的叫喊的话,又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人是死了呢?
普通人日常生活中,鲜少有突然看到死人的时候,一般见人倒在地上,第一时间想到的大多是“这人是不是晕倒了需要送医院”,而不是“这人肯定已经死了”……
方时榴如今想起来这些细节,暗自懊恼。
她最开始以为卫繁的死因没有蹊跷,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身边那些旁枝末节,后来突然发现异常,又大脑混沌不够沉稳。
如果卫繁的死真的和她怀疑的这几个人其中之一、甚至其中几个有关系的话,那她刚才在楼下说不定打草惊蛇了。
可……如何才能不打草惊蛇呢?难道表现得不怀疑卫繁的死是人为,等到平安离开旅店后再说吗?可如果有人对卫繁下手,又怎么会放任山路通了之后警察来查探卫繁的死因?
就算时间和风雪能掩盖其他痕迹,从死者身上发现的死因很难掩盖,是被人砸中后脑还是自己失足摔下磕到,这之间的差别在法医眼里并不难分辨。
所以,方时榴心想,就算她刚才在楼下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意义,害卫繁的人照样不会这么容易收手、什么都不干的。
那么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卫繁的尸身,不能给人制造意外毁尸灭迹的机会,不能让卫繁连见法医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或许真的只是她想太多了,但如果真的没有人为因素,那她想多一点也影响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