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一天,张霖还是愿意相信是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那一天和平日没什么不同,鸡鸣后自己匆忙晨起,揉着眼睛到院子里扎马步,因为额娘答应自己,若是接连一月的清晨里扎马步足两个时辰,便答应刘匠人把那个玩具给自己。
今儿个就足一个月了,于是咬着牙撑着劲儿,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少爷少爷,时辰到了。”
“走,德顺,去找我额娘。”
“额娘——额娘——我今儿个扎稳了两个时辰,您快带我去找孙匠人。”
“霖儿,额娘今儿个不能带你去,”额娘温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额娘还有事请你办呢。”
“什么事儿?额娘您尽管说,我一定做好。”
自打出生后身子骨不似两个哥哥一样强健,总是被圈在家里吃药养病,日日看着两个哥哥跟着阿玛出入军营,小小男孩心中自然无限羡慕,此刻突然被额娘分了任务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
“你带着这个匣子,换身布衣让德顺跟着你一起去李大人家门口等着你阿玛,等见到你阿玛出来,你就把这匣子给他,你和德顺再一路走回来。”
“额娘,咱们家里那么远,我不能坐马车吗?”
“你若是嫌累不想走,我便让小厮去送了。”
“额娘您放心,我换了衣服马上就去!”
“若是让额娘知道了你偷懒不是走过去的,往后——往后马步让你扎四个时辰。”
“德顺啊,咱们多久走到?”
“少爷,您瞧见那条路没?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
“我们再走快些,别和阿玛错过了。”走着突然想到方才离家前额娘的声音听着有些着凉呢?回来的路上得给额娘抓点驱寒的药。
“起开起开!”几列官兵吵嚷着驱逐街中的人群。
自己一心想着赶紧把匣子给阿玛,脚步匆忙的在人群中朝李大人家方向继续走,听到耳边人群议论的声音。
“这不是孙将军吗?”
“这是犯了什么事?”
“孙将军?德顺,是哪个孙将军?”
还未等到德顺回答,就听到了德顺颤抖的声音:“大少爷——”
“大哥?大哥在哪?”
顺着德顺的声音看去,官兵领着的是三辆囚车,囚车中关着的正是自己的阿玛和哥哥们。
第三辆囚车从身旁路过,自己看到二哥锋利的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做声,一声二哥还没来得及喊出,自己的嘴便被德顺捂的严严实实。
跟在囚车后押送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众人看到那面具人后纷纷跪地行礼,自己别扭着被德顺强按着低下头不惹人注目,听到旁的人纷纷喊道:“付老爷好——”
看着囚车离越来越远,本能的拉了德顺赶回府里,待到赶回府里的时候,已是半晌午了。
隔老远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心中越发的慌张,一个不稳怀里的匣子掉在地上摔的四散开来,那匣子里只有一封信,匆忙间没再管匣子,只便把信揣在怀里继续往府里赶。
门大敞开着,自己和德顺踏进去后感觉脚上黏糊糊的。
这是自己的家吗?青灰的石板上却布满了血污泥痕,光洁的墙壁上掺染着斑斑血痕,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动静,静的自己心里直发怵。
“额娘!”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拔腿往额娘房里去。
一扇门,两扇门,三扇门...额娘不在。
二哥不让自己出声的眼神还记在心里,但到处都找不到额娘,忍不住有些着急的小声呼喊起来:“额娘,额娘....”
“额娘——”推开廊上最后一扇门,自己吓的哆嗦在地上。
府里不是没有人,是人都亡命在了这里。
忽然门外传来兵甲人马的声响传来:“再去看看,有没有活口。”
眼前的一切是不足以一个孩童能够接受的,愣住的自己呼吸着屋里浓重的血腥味儿觉得有些难受,可一旁的德顺不由分说的往自己身上抹着什么,一边把自己按倒在那堆冰冷的人堆里说:“少爷你快躺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眼,不要动弹。”
德顺匆匆离开的脚步。
“什么人?”
“这还有个没死的,快,弄死他。”
“把这人和屋里的扔在一起。”
“这屋子里都是什么人?”
“都是家仆。”
感到身边多了一个略有余温的身体,自己只睁开了一点点的缝隙,那是德顺啊!
又传来脚步声:“付老爷说了不留活口?咱们再检查检查?”
“费那劳什子劲干啥?一会全都装到那刺笼里,一上路,五十个活人都能整断气儿。”
“也是,那我们把这些都装上去吧。”
阿玛和哥哥被囚车拉走了,德顺死了,自己闭着眼想到大哥和德顺给过自己的交代,遏制着自己不出声不睁眼不动弹,像个死人一样的躺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被人像垃圾般被扔到一个满是刺的地方里,一下子生生疼昏了过去。
再恢复意识是被周身而来的疼痛感刺醒,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被压住闷的透不来气,松动了一下发现无人察觉,这才敢睁开眼环视周围。
原来自己是被扔到了一个大木笼里,这木笼子除了底部四周是全封闭的,上左右侧嵌着密密麻麻的钉槽,钉尖上沾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木笼上侧则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剜刀,下侧是一排绑了铁刺的木板,木板下是一口挖了很深的的凹槽。
说是木槽,倒不如说是血槽,槽子里分明是笼里的人身上流出的血,槽里的液体随着路的颠簸散发出阵阵腥气,这个木笼不管是在哪个角度,都会随着路途的颠簸被刺破身体流血而亡,自己没死是因为被夹在了一个个尸体中间,才得以苟活。
血腥味儿闻习惯了,就不觉得恶心了。
“再往前赶夜路就不好走了,今儿个就停在这里吧?”
“前边有个镇子,咱们去那儿。”
“这一车死人拉过去太晦气了吧!”
“当然晦气,也不知道孙府是犯了多大的罪过,竟被灭族。”
灭族,被挤压在尸体中的自己此刻觉得通体僵硬。
“呵,树大招风呗,孙府逐渐做大,付老爷怎的能容忍?”
“这朝纲之事真特娘的多,还是老子那温柔乡舒坦。”
“今儿个那孙夫人的模样...啧啧...可惜了咱到了后已经凉透了,不然...”
“你个孙子,想什么呢?死人你还想?真是个瘪犊子。”
“那身段你敢说你没摸?软的唷...”
听着外边人嘴里说着不干净的话,顾不上别的,只听得到他们说额娘死了,怎么可能?今晨出门时额娘还答应自己说会带自己去刘匠人那里,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木槽里的血随着颠簸不停的晃动散发着阵阵浓腥味儿,冰冷的尸体把小小的身子挤压的喘不过气,胃里翻山覆海的绞痛着,一股股酸苦的胃汁控制不住的往外呕。
路似乎变得崎岖,木笼被颠簸的左摇右晃,自己强撑着避免再被木笼的刺给划伤,死死的拽着面容早已冰冷尸体上的衣服,忽然,从怀里滑出一封信。
这是额娘放在匣子里要自己送给阿玛的信,可如今——想到这自己鼻子一酸,强忍住不再落泪,一边维持着平衡一边把信小心翼翼的取出。
信被塞在怀里还没有被血浸透,借着月光打开后里面是额娘娟秀清朗的三个字:“活下去。”
感觉心头涌上一腔腥气,又昏死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颠簸到木笼边缘,根根钉槽剜骨刮肉,忍者疼痛把信收进衣服。
平日里额娘不许自己出门玩,大多在家里玩弄些机关小玩意,看着这木笼虽然凶残,但是结构却单一,这种木笼看似严严实实,但这种结构的设计上,木笼的凹槽和木板之间是有缝隙,要活下去,第一步就是要从这个木笼里钻出去。
打起万分精神听着四周仍没动静自己才敢动弹,小小的身体一点点的从沉重的尸体中钻出,终于松动出一丝活动的空间得以跳进凹槽。
“嘶——”自己跳到血槽里后差点昏死过去,怎知这刺笼凹槽底面也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钉子,自己拖着沾满了血腥的裤脚,一步——两步——步步都是剜心的疼,终于到了缝隙处,借着孩子身量细小,终于从缝隙出钻出,才从那炼狱一般的刺笼里逃了出来。
顾不上浑身上下蚀骨的痛,拼了命踉跄着往离镇子的反方向跑,眼睛里酸涩,不知是汗还是血,逐渐模糊了视线,没留意脚下有个泥洼,自己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滚了下去。
“阿玛,额娘,哥哥...我们一家人要团聚了...”
话说燕老头把男孩从山林里带到城中,在一家旧友的医馆落了脚。
一晃好几日过去,燕老头打了温水准备给这孩子擦洗伤口,端着水盆刚进屋,看到男孩直愣愣的坐在床边,目光慌乱惊恐,燕老头慌张的走过去:“孩子你醒了?”
“我...我没死?”
“怎么会死?孩子,你莫怕,我从山林里把你救出来的,你一个小娃娃,怎么会自己跌落在那种地方?”
“山林...”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稚嫩的童音一本正经的说着:“孙霖,我出生时城中逢大旱,阿玛为了为表求雨诚意,大雨霖以震,唤我为霖。”
“是个好名字,只是这姓氏怕不能再用了。”
“为什么?我阿玛额娘都没了,我——我要报仇。”说着声音里又带了哭腔。
“因为这样才能保住你的命。”
到底还是个孩子,在燕老头的问询下,男孩把事情的由来断断续续的讲了出来,孙家惨遭灭门这件事前几日里闹得沸沸扬扬,多亏这孩子命大才能活下来,燕老头摸着男孩削瘦的小脸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说:“孩子,这件事情你往后莫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良久,张霖从噩梦般的回忆里缓了出来,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师父,徒儿是多亏了您才能活下来。”
随之语气一转,方才孩子般迷茫无助的感觉瞬间没了,冷漠坚定的说:“既然活下来,便不能白活。”
燕老头嘬了一口汤,也不再做声,自己深知这孩子犟头的秉性,他和付萌萌都是自己养过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所幸是阿萌这孩子在他身边备受疼爱。
儿孙自有儿孙福,因果都看孩子们自己的造化吧。
今日份又来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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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灭门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