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知道了方霁清是医院的医生,那天以后,我再没去过医院,凡是出门会路过医院也必然绕着走。
讨厌方霁清?扪心自问,恰恰相反。
某种意义来说,我是感谢他的。不过,这份感激里还掺杂了害怕。
方霁清哪里像个医生,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是杀手,替人办事赚取报酬。
原因有三。
一,手劲之大。
二,神出鬼没。
三,穿着无颜色。
这一切,还得从我第一次见方霁清说起。
2月14日。
西城的冬天还未散去,街边的雪被环卫扫成一堆一堆的,空落落的树枝上还挂着新年挂上去的灯笼。
近来西城突然掀起了一股过洋节的风,和月追上街时,无意间从他人口中听说今天是西方一个叫情人节的节日。
“切,不就是七夕节嘛。”
月追啧啧嘴。
身边接连路过好几对挽着手臂的男女,走到商业街时,周围似乎只有我们是落单的。
“嗯——我们回去吧?”
看着身边盯着周遭异样发愣的月追,我也浑身不自在。
格格不入,比起站在一堆同龄读书的学生里还不自在。
“不行!”
月追一下挽上我的手臂。
“咱们也同他们一样。不就是一男一女嘛,咱们这不正好吗。”
哪里正好了……人家是情侣,咱们这顶多算是——姐弟?
今日陪月追上街,是她从客人口中听闻商业街一位从国外归乡的留子开了家咖啡店,无论是装潢还是味道都是英伦风,想去尝尝鲜。
咖啡倒是见过的,不过带着国外风外的咖啡还是头回。
月追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凡听闻哪里有了新品上市,必然要去试试。以她的性子,在西口女妓那边儿没交什么朋友,就母亲时常照顾她。肯陪她四处瞎逛的也就我了。
我不是个爱出门的人,又不忍心看她一个人。
“英伦风咖啡店”果然名不虚传。
新年开的业,到今天也还排着长队入场。
“太夸张了,喝杯咖啡而已,竟然需要排队。”
我忍不住评判起眼前的仗势。
月追摆出一副“你不懂了吧”的表情,指了指店内。
“你看店内,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说明什么?说明这家店值得咱们在这儿排队。”
“是吗?”
我握住她抬起的手,转向另一边,靠窗的位置,一个全身黑色的男人喝着咖啡望着窗外,神色冷漠,面无表情。
“那个人,没有笑。甚至表情看上去……”
“有人要完蛋了。”
“什么?谁?”
月追总是这样,说话前后不着调,总叫人听不明白。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把我拉下身来附在耳边。
“不觉得,那个男人佷可疑吗?兴许,是名职业杀手。”
我无奈地直起身板,拉着月追朝前挪了一步。
“少看点恐怖小说吧。”
月追有位写小说的客人,两个人经常在房里谈论近期新出版的书籍,尤其是恐怖悬疑类的。我有幸读过几本,被吓到当晚就做了噩梦。
“你说,杀手也喝咖啡吗?”
“杀手是人,不仅要喝咖啡还要吃饭。”
听我说完,她突然笑着接话。
“说不定还要去暗巷光顾咱们的生意呢。”
店员热情的招呼中,我和月追终于落座咖啡店内靠窗的位置,如愿品尝到了这杯据说是正宗英国味道的咖啡。
我和月追一同喝下手里袖珍咖啡杯里仅够喝一口的咖啡,默契地抬眼看向对方。
心照不宣,我们一起笑了。
我转头看向街边路过的校服男女,咖啡店内谈笑风生的正装男女,邻桌报纸封面的明星男女,很久没有这般感受——于这世界,我是如此多余。
临近上工时间,我和月追才赶回暗巷。
我快步走回十八号房间,点亮门口的灯笼。十八号,暗巷的最里头,没人会注意到这里。
“十八,准备接客。”
管事的跑来房间通知我时,我竟然第一反应是他走错房间了,直到他侧过身子,露出身后客人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是咖啡店的杀手!
我的手心因为紧张而起了汗水,替他脱去外套上衣的全过程不敢说一句话。
“你们暗巷的服务水平就这?”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低头逼问。充满杀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平生十八年,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直视死亡。
完了……要被杀了……
在我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加大手上的力度,活生生把我掐死时,他突然松手,坐到了床沿。
“开始吧。”
好歹也是受过培训的人,我用尽了学到了所有技巧,竭尽全力去令他满意。可半小时过去,我的腮帮子都酸了,他却毫无反应。
“您该不会是……”
我下意识地问出口,话到一半,突然发现不对,立马抬头看向服务之人那张冰冷到极点的脸。
“该不会什么?”
我没敢回答,微微垂下头,打算继续努力。
但他突然捏住我的两腮制止了我。
“技术这么差,还怀疑我不举?”
我赶忙摇头。
“没有,大人理解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
冷哼之后,我被他捏住下巴生生从地上提起来。感觉两腮和颧骨要被掐断一般,我用拍打着他用力撒气的手,毫无效果,反倒换来更剧烈的痛感。
“客人——大人——痛——”
我不断求饶,他仍旧无动于衷,似乎乐于看到我挣扎的表情。
天色暗沉,细碎的雪花开始飘落。视野里忽明忽暗,我看不清雪下得有多大。嗓子里发出破碎的呻吟,双手攥紧捏住了一手汗。两腿颤抖不止,感觉下一秒就会蹬腿告命。
我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癖好——越挣扎他越不放手。
我垂下双手于身侧,呆滞地与他四目相对。
像死了一样。
果不其然,他立马松了手,我无力地向前倾倒,落入他怀里。
培训课上的内容还是有用的。
当真以为我虚脱了,他抱起我放到床上,还替我解开了衣领松了口气。
我直挺挺地躺着,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衣物遮盖的身躯,从上到下,健壮的身材饱满的肌肉,一看就是随手掌管性命的料。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表情都没有,我却感到头皮发麻。
“大人——怎么称呼您?”
他简单看了我一眼,手背贴上我的侧颈。
后来再想起这件事,才反应过他是在检测我的脉搏。
起初以为他是在比划哪里下刀子可以一刀致命。
“我今天在咖啡馆见过您。”
“嗯,我知道。”
嗯?他知道?难道!他是跟踪我来的!原来从咖啡馆我就被盯上了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起身跪坐着面向他。
“我与大人,曾经认识吗?”
“不认识。”
“那您是……”
“偶然经过门口,突然看到你了。”
真的只是偶然吗……真不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身体恢复了?”
我点头回答。
“那就继续办事儿吧。”
后半场他不再让我施展培训课上学到的内容,而是掌握主动权,将我折磨透彻。
这要是女人,哪儿受得了。前夜,我都在清醒和恍惚间交替。这不是在□□,是在拿我撒气。他不打算一刀解决了我,而是慢慢将我折磨致死。
他终于心满意足,我趴在床沿,上身垂吊朝下,实在没有力气给自己换个便于呼吸的姿势。
“什么名字?”
他站在地板上,系着纽扣问我。
我摆了摆头,说了句没有。
他冷呵道:“难不成下次来找你,直接报房号?”
我点了点头,说了句可以。
他没好趣地穿上外套准备离开。我突然叫住他。
“外面在下雪,大人拿把伞吧。”
我指了指门边靠墙的位置有一把油纸伞。
他拿起伞,看了眼要死不活的我。眼眸低沉,沉寂了好一会儿。
“方霁清。”
清冷的声音吐出三个字后,黑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那以后每月14日,方霁清总会一身黑色准时出现在暗巷,跟前台的管事说“找十八号房”。
每次来,身上从少不了特别的味道,很像酒精。
特殊的味道,一贯的黑色衣服,能随时致命的手,这个人真的不是职业杀手吗?
我曾跟月追提过此事,她也觉得可能性极大,还嘱咐我可以学点防身术,以便危险来临好逃跑。
还以为是让我学会了跟他对峙呢。
看来月追也猜到我毫无胜算。
男女有差距,同是男人,也有差距。
暗巷接待男客人和女客人的男妓数量差不多,一半一半。在接待男客人的男妓中,做受的缺没几个。算上我,一共五个人,人群堆里一眼能分辨出来。
偶尔我们会聚在一起谈论些工作事项,互相学习,互相吐槽接待的客人有多奇葩。
我偶尔能插话,但仅限于前一日方霁清刚来过。
总听他们讲,我也慢慢总结出“方霁清果然是个变态”这一结论。
兴许和他是个杀手有关系。
他也不找别人,专找我,专挑着我虐。
如今,知道了方霁清本职是名医生……说实话,这反差还挺大的。
感觉被诈骗了。
细细想想,也有迹可循。
酒精的味道是医院的消毒水,黑色的衣服是因为日常都穿着白大褂的缘故吧,手劲很大……要上手术台的人,手部力量自然不能小。每次开始前都替我摆好姿势,是怕我姿势不对伤身体吧……
他,还怪好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