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寒。
整个玉京城像是沉睡的巨兽,隐在大团的阴影里,一道身影在屋顶上腾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叶晚宁又做噩梦了。
梦里她又看到了林风眠,他一会儿戴着冰冷的银色面具,清冷矜贵;一会儿浑身是血,双目赤红,宛如魔神。
梦境兜兜转转。
忽又换到了一间满是大红色的喜房里,她端坐在床上与对面的男人喝了合卺酒,然后男人的脸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可以闻到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里带着的酒香味。
就在唇瓣即将要碰到的时候,她却忽然被惊醒了。
窗外的树影被风刮的摇晃不止,在窗户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般。
叶晚宁浑身燥热难耐,正想开口喊红豆倒杯茶来,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就听到了一声低喝。
“别出声,否则就杀了你!”
冰凉的触感从脖子上传来,叶晚宁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同时也听出那是男人的声音。
叶晚宁虽然在外骄纵张扬,但是到底是女孩子家的,又是噩梦惊醒之际,早已被吓的魂不附体,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大,大侠饶命啊,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的钱,只求你不要伤害我!还有,还有我保证决计不会去报官的!”
“呜呜......”
带着压抑的哭音传来,林风眠有些诧异,这还是那日在聆音阁将银票扔在他脸上的狂傲女子吗?
“你是谁?是从何处知道我身份的?”
叶晚宁被他的话给问住了,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借着窗外的月色,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清冷眸子,她狐疑的喊了一声。
“风眠哥哥?”
林风眠握剑的右手顿了一下,他明明穿了夜行衣,又是黑灯瞎火的,叶家大小姐是怎么认出他的?
“前几日因我醉酒冲撞风眠哥哥了,还吐了你一身,所以今儿特意命人准备了些新衣给你送过去,聊表歉意,还有那把赤瑶,我知道风眠哥哥善音律......”
叶晚宁也不知道林风眠为何会深夜闯进她的闺阁中,还企图要杀了她,于是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淡淡的甜香味萦绕在林风眠的鼻端。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死!”
叶晚宁愣了一下,全然不在乎他的威胁,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我心悦风眠哥哥已久,自然认得出来,甭说风眠哥哥戴了面具,即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出来的。”
林风眠鲜少接触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表白,耳根子一阵火热,好在是暗夜里旁人瞧不见。
“果真?”
叶晚宁似模似样的坐直了身体,举起了手开始发誓。
“我,叶晚宁若是有一句话假话,或是存了想害风眠哥哥的心思,便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林风眠收回了剑,还欲再问,忽然就听到外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小姐?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她忙披了件衣裳,点了蜡烛走了进来。
叶晚宁也知道堂堂叶家大小姐的房间里半夜闯进来个男人,若是被发现了,她的名声倒是其次,反正原本她的名声也不好,倒也无所谓更差。
若是累的林风眠被抓到了,依着她那泼皮哥哥和护短父亲的性子,只怕会将林风眠给活活打死的。
于是忙对着他挥了挥手,催促道:“风眠哥哥,你且快些藏起来,若是被我家人发现,那就不得了了。至于你的疑问,风眠哥哥若是信得过我,明日城外寒香寺一见,晚宁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眼看着昏黄的光晕越来越近。
林风眠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明日你若不来......”
“我若不去,你再来杀我也不迟,反正我家你也认识了。”
叶晚宁没等他话说完,便抢过话头,说完之后又羞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咦?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的就跟他是个惯常深夜闯入女子闺房的登徒子、采花贼似的?
林风眠面上一热,一个闪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红豆一手护着蜡烛将屋子里的灯点亮,一回头便见到叶晚宁坐在床上,心口剧烈的起伏着,额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心疼的道:“小姐,你别怕,等天一亮奴婢便去请大夫。”
叶晚宁拿余光瞧了瞧被风吹的吱呀作响的窗户,暗自松了口气。心里一阵后怕,即使她送去的礼物林风眠不喜欢,也不至于要半夜来杀她吧?
又想起方才他的问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仗着梦里出现的情景,她怎敢铤而走险说出那些话。
不过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林风眠没有伤害她。
红豆见叶晚宁神色不定,拿手背放在了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小姐?”
叶晚宁这才回过神来,“哦......我没事,就是有些口渴了。”
红豆忙去倒了杯茶,茶水入喉,叶晚宁的嗓子才觉得舒服了些。
外头刮起一阵疾风,吹的窗户左右摇晃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声响来。
红豆“咦”了一声,走上前去将窗户关严实,嘴里嘟囔着道:“这窗户怎么开了?”
林风眠从叶府出来后,便满怀心事的朝国师府走去。
义父向来严厉,若是知道他没完成任务,指不定会亲自动手的。
一想到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林风眠的心头就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
可是还未等他回到国师府,便看到了夜空里升起了巨大的火舌,浓烟四起,将半个玉京城的夜空都照成了橘色。
林风眠暗道一声不好,便朝着国师府飞驰而去。
......
隔日是个晴好的天,日头照在积雪上泛着银色晶亮的光。
红豆一早就开始忙着收拾要带在路上的东西,手炉,大氅,雨伞,一应的糕点零嘴,竟不像是去上香,倒像是搬家似的。
“小姐,您身子骨还未痊愈,何必又要跑那么远去寒香寺上香呢?”
叶晚宁昨夜没睡好,林风眠走后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竟闹了一阵子,她满腹疑虑,也没顾上细问,再后来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会子红豆同她说话,她却只托着香腮,眼神空洞洞的望着窗外,早已神游物外去了。
“小姐?”
红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叶晚宁这才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红豆,“有什么事吗?”
红豆叹了口气道:“小姐方才不还催着呢吗,这会子怎么倒也不着急了?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车马也已经侯在门外了。”
昨儿夜里林风眠闯进她的闺阁中,脖子上的森林寒意似还未褪去,可他为什么要杀她呢?
而且林风眠不是爱她的吗?
叶晚宁百思不得其解,是以才一大早起来便要往寒香寺去,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要弄个明白,毕竟昨晚林风眠身上的杀意是实实在在的。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她不能让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中而什么都不做。
马车内烧了炭盆,铺着羊绒毯子,当中的矮几上摆着一个鎏金的香炉,袅袅的轻烟缓缓而上,车轱辘行驶在结了冰的地面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叶晚宁因着昨夜没睡好,手撑着额正在闭目养神。
“吁......”
马夫拉紧了缰绳,马儿打了个响鼻便停了下来,马夫连忙跳下了马车,给叶朝宗行礼。
叶朝宗摆了摆手,掀开了帘子直接钻进了马车里。
“妹妹今儿好早啊!”
说着捡了块牛乳糖扔进了嘴里。
叶晚宁嘴角微微勾起,“哥哥今儿不也挺早的吗?”
叶朝宗悻悻的,“爹昨儿才罚了你禁闭,你今儿就敢偷偷跑出去,回头你倒是玩的痛快了,倒霉的还是我。不行,今儿无论你去哪儿,我都得跟着你。”
话还未说完便耍赖似的直接躺在了马车里,只是他个子高,马车里又窄,放不下他那长手长脚的,他不得不弯起腿,一手托着脑袋侧卧在马车里。
一副就算天王老子来也休想把我抬走的泼皮模样。
叶晚宁算是怕了他了,忙狗腿子似的上前替他捶着腿,撒娇似的道:“我的好哥哥,你就帮帮我这一回吧,我今儿出门可是办正事去的,再过些日子就是爹爹的生辰了,我得亲自去给爹爹求个平安符回来。”
“你爹不就是我爹?怎的你能去烧香拜佛当个孝顺女儿,我就不能跟着去尽一份孝心了?”
叶朝宗知道他这个妹妹素来鬼主意最多了,她的话自是不能信的,依旧四平八稳的躺在马车里。
叶晚宁冷哼了一声,别开脸去,拿着手绢在眼角点了点。
叶朝宗拿余光瞧了一眼,见叶晚宁瘦削的背一抽一抽的,叹了口气道:“得得得......我不去了还不成吗?刚好今儿城里有大事,我得去凑热闹,谁稀罕跟你去寒香寺上香啊!”
大事?
还未等叶晚宁细问,叶朝宗已经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了。
红豆掩着嘴偷笑,“大公子就喜欢自讨没趣,明明知道在小姐这儿讨不到好,还回回都巴巴的来挑衅,您瞧瞧这么些年来,大公子有哪一回是赢了的?”
叶晚宁也跟着笑了起来,眼角连半点泪痕也无。
矮几上的小泥炭炉上烧着热水,这会子刚好开了,红豆取出茶叶,冲了两遍色之后将茶递到了叶晚宁的跟前。
叶晚宁呷了一小口,果然茶香浓郁,是极好的云雾茶。
马车一路往城外驶去,沿途盘查的士兵见了马车上悬着的“叶”字,连问也不问便直接放行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