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从聆音阁回到漪澜院的当晚,叶晚宁便因为着了风寒,高烧梦魇不断,直到拂晓时分才稍稍睡的安稳了些。
一连几日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的。
晌午时分,屋子里难得安静了下来,日头斜斜的照进了榻上,叶晚宁因着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这会子正歪在软榻上补眠。
屋子里烧了地龙,点着好闻的沉水香,淡淡的香味萦绕其间,叶晚宁白皙的小脸也因为屋子里的温度而染上了一层晕红,犹如烟霞般,跟以往的跋扈张扬比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娴静温柔来。
昨夜她又梦到了许多事,无数纷杂的片段一股脑儿都钻进了她的梦里。
“砰”的一声巨响,将熟睡中的叶晚宁给惊醒了,她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叶晚宁,你还要不要脸了,即使你不喜欢魏世子,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他啊!”
来人着一身葱绿袄子,怒目圆瞪,气势汹汹的,正是她的堂妹叶晚芷。
叶老太爷一辈子只有一位妻子,两人育有两子。
而这叶晚芷正是她二叔家的女儿。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前几日,叶老太爷跟魏家老太爷乃是大晋的开国功臣,两人同朝为官多年,后来魏家老太爷病重,临死前留下遗愿,想要叶魏两家结下姻亲。
彼时叶晚宁的娘正怀着她和魏世子的娘也怀了魏世子,叶家老太爷便决定若是两人诞下的是一男一女便定下娃娃亲。
偏前几日叶晚宁出去玩的时候,碰到了同样在外面玩的魏世子,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加上有人在一旁撺掇说女儿家整日的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魏世子当时就翻了脸,对着叶晚宁大吼让她滚回府里待着,还放言说若是叶晚宁再如此不检点,他便休了她。
依着叶晚宁那个暴脾气,当场就打了魏世子两耳刮子,骂了他个狗血淋头。
只是事情闹得再大,那也是她和魏世子两人之间的事,轮得着外人来置喙吗?
叶晚宁将乌墨般的头发拢到耳后,轻笑一声道:“妹妹,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你如今是以何种身份来指责姐姐我的?魏世子的妻子?还是魏世子的妾室?”
“你......”
叶晚芷气的满脸通红,但是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虽心悦魏世子,可奈何与魏世子定下亲事的是叶晚宁。
“你......你不要脸!”
叶晚宁细长的手指绞着鬓边的长发,“好端端的我哪里不要脸了?倒是妹妹你,为了未来的姐夫竟然也不通传便闯进姐姐的阁中,对着姐姐就是一通痛骂,你说咱两谁更不要脸啊?”
前世叶晚芷为了得到魏世子,多次设计陷害于她,当时她顾念着一家子的情分,诸多忍让,更是不顾祖父的反对,亲自退了亲成全了两人。
没想到叶家没落后,两人更是恩将仇报,对她百般羞辱。
叶晚宁的面色一冷,下了逐客令。
“滚!”
叶晚芷看她扬起的玉手,下意识的就往后躲去,然后哭着跑了出去。
红豆捧着托盘进来的时候,差点跟叶晚芷撞了个满怀,她将托盘放下,不满的抱怨道:“二小姐是惯会装可怜的,一会儿指不定在老爷面前怎么编排小姐呢。”
叶晚宁对着她招了招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藕臂来,手腕上的金镶玉的手钏因着她的动作滑了下去,“可是衣裳做好了?拿过来我瞧瞧。”
红豆闻言将衣裳送到了她跟前。
“布庄的老板倒是用心,一听说是小姐要的,一早就命人送进来了。小姐,当真是有孝心,若是老爷知道了定会特别感动的。”
叶晚宁随手摸了摸衣裳的料子,柔软细滑,一摸便知是极好的料子,又见裁剪针脚皆是上乘的,便也放了心,想来那人也能看得上吧。
“啊?”
她诧异的看向了红豆,眸子里满是疑惑。
红豆也疑惑的将衣裳端着放在了一旁,“腊月二十二可是老爷的生辰,小姐命奴婢急急去赶制这些新衣,不就是想作为贺礼送给老爷的吗?说到底还是小姐您更贴心些,不像大公子年年都送些金啊玉啊的,咱们叶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老爷什么样好东西没见过,奴婢还是觉得送衣裳更好些。”
叶晚宁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
这几日她病的糊涂,怎么把父亲的生辰给浑忘了呢?
“爹爹,这两日可还好?”
她病的这几天,叶傅行只来瞧过一次,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红豆还未开口回话,就听到外头的脚步声。
少倾,叶傅行便走了进来,耷拉着眼睛,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今儿上朝又有人上奏说叶家纵女行凶逞恶,十恶不做,说的慷慨激昂,恨不得当场来个触柱而亡,以示决心。
是以当朝宰辅叶铭章,他的亲爹一回府就将他叫去了书房里,好好的训斥了一顿。
叶傅行一辈子就是个闲散富贵之人,如今也不过挂了个礼部员外郎的闲官做着。
叶晚宁亲自倒了杯茶递了过去,试探着问道:“父亲可是从祖父那儿来的?”
他的父亲向来都是乐呵呵的,能让他如此臊眉耷眼的也只有她的祖父了。
“你祖父也真是的,那些个文人御史不是向来如此嘛,逮着谁的错怪就狠咬着不放,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吗?偏你祖父还信了,叫我去训了小半个时辰,然后让我关你禁闭,一月不许出门。”
叶晚宁听了这话,只觉脚下无力,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叶父见女儿面色苍白,似是大病未愈的模样,更是心疼了,忙哄着道:“阿宁别怕,你祖父也就说说罢了,为父哪里舍得关我的阿宁禁闭啊。你先好好养病,待病好了些,若是想出去,便换上男装照常出去就是,到时候我让你哥待在你的房中打掩护。”
另一头刚刚才回府的叶朝宗连打了两个喷嚏,全然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替身羊了!
“爹,您放心。阿宁这些日子都乖乖待在府里,不给您和祖父添麻烦了,再说了这不马上要到您的生辰了吗?女儿还想给您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呢。”
叶父感动的就差老泪纵横了,看向女儿的眼神里满是欣慰和慈爱。
“我家阿宁是真的长大了,懂得心疼人了!”
叶晚宁往边上躲了下,避开了老父亲的摸头杀,娇嗔着道:“爹,过完年女儿都十八了!”
说到年岁,尚在感动中的叶傅行不由就有些感慨了。
要说门第,叶家在整个京城里排第二,谁还敢排第一?若论样貌,他叶傅行生的女儿能差吗?可偏偏那个官位还比他低一阶礼部主事家的女儿都嫁出去了,前些日子还特特的请他去喝了喜酒呢。
叶傅行见女儿神色依旧有些憔悴,略说了几句就起身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瞥到了红豆正捧着衣裳往柜子里放,光瞧着那面料就知道是极好的,且又是男式的,嘴角不由就扬了起来,等出了门后,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都说女儿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此言果然不虚。
只是瞧着那衣裳的颜色是不是太过素净了些?
好歹他也是在朝为官,少不得衣裳颜色要稳重些的,且如今他已经这把年纪了,穿的如此素净,是不是也太......?
可立马又安慰自己女儿家的考虑不周也是有的,只欣慰于女儿的这份体贴和心意。
到时候他定要穿上这心意,去找那个主事喝酒,好好的炫耀上一番。
刚拐出了垂花拱门就碰到了疾步赶来的叶朝宗,父子两差点撞在了一起。
叶傅行板着个脸训道:“眼看都快二十的人了,愈发没个稳重了,合该跟你妹妹好好学学,得有点沉静的样子。”
叶朝宗躬身应了是。
心里却一万个不屑。
就他那能惹事的妹妹还能称得上沉静二字?果然亲情是会蒙蔽人的双眼的。
“还有你妹妹病着,一会儿略待待便滚吧,没的扰了你妹妹休息了。”
叶傅行说完便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
“妹妹,我来看你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叶朝宗跟叶晚宁素来亲厚,径直掀了帘子进来,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红豆在一旁偷着乐,打趣道:“奴婢还是头一次听说去瞧人还空着手的。”
叶晚宁嗔了她一眼,“愈发没个规矩了,快去将昨儿新做的玫瑰酥端来。”
红豆吐了吐舌头,便小跑着出去了。
叶朝宗坐也没个坐相,手肘撑在桌子上,掌心托着腮,半边身子都是斜的,他一边无聊的转着素白的茶盏,叹了口气道:“你说爹怎么就那么偏心眼呢,刚才从你这出去还笑眯眯的,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一见着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啊?”
叶晚宁惊呼一声,茫然的看向了叶朝宗。
“方才我瞧着爹是满腹心事出去的,哪里就笑眯眯的,莫不是你看错了?”
叶朝宗摆了摆手道:“我瞧得真真的,爹的嘴就差咧到耳根了,我这要还能看错,岂不是真成了睁眼瞎了?”
说话间,红豆已经将玫瑰酥并其他几样精致的点心端了进来。
“小姐知道大公子爱吃这些,特意给您留的,原还想打发人给送过去的,不成想您倒是闻着香便来了。”
叶朝宗随手拣了一块尝了一口,果然口感细密,入口绵密,带着股淡淡的花香。
“不错,比外头买的还要好吃些。”
说起吃的,他又想到了另一宗事,跟着便坐直了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正色道:“前儿我跟几个朋友去喝酒,碰到永安伯府的世子,他倒是跟我提了一嘴,你当真把人家弟弟掳进咱们府里做面首了?”
叶朝宗对此人的印象倒是不深,只记得瘦的的跟小鸡崽子似的,又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半点上不得台面。怎么自家妹妹倒是看上这样的人了?
叶朝宗趴在桌子上,眼睛里满是八卦的味道。
“这你也信?”
叶晚宁反问了他一句,又道:“我也听说前些日子你当街抢了光禄寺少卿新娶的姨娘?”
“你懂什么?那个光禄寺少卿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官,年纪大的都可以当人家的祖父了,我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叶朝宗撇了撇嘴,连嘴里的糕点都没了滋味。
为了这事他可没少挨打挨骂。
又想起刚才父亲的交代,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叶晚宁忙命红豆将剩下的糕点都装进了食盒里给叶朝宗送了过去。
待到屋子里恢复平静之后,叶晚宁又细细的琢磨了起来,想着单就几身衣裳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也不值当派个人巴巴的跑一趟。
“相思,我记得库房里有一架古琴,名唤赤瑶。是当年外祖家的舅舅赏的,你去找了来。”
相思放下手中的活计,笑道:“小姐许久不弹琴了,可是一时技痒?奴婢这就去取。”
待琴取来之后。
叶晚宁纤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之上,拨弄了几下,几道音符便蹦了出来,只是有些生硬,不似前些日子在聆音阁听到的琴音那般悦耳动听。
“你去找个外门上的小厮来,我有事要交代!顺便将刚才红豆收起来的新衣裳也拿出来包好。”
相思一面命外头的丫鬟去叫人,一面又开始收拾东西。
“小姐,这衣裳不是给老爷的生辰贺礼吗?”
叶晚宁面上一热,解释道:“送给爹的礼物我另有安排,你只管让人把这些衣裳和这把赤瑶送到国师府上就行。”
国师府?
相思眨了眨眼,咱们大晋还有国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