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反复看着这位大伯,问道:
“请问你是谁?找我爸什么事?”
这位大伯微笑着说:
“我是胡波聘请的律师,我姓严,叫严正,我依法见过胡成了,了解到一些具体案情,今天来与胡波家人见见面。”
小敏高兴地笑着说:
“严伯伯,我是胡波的女儿,我叫胡小敏。严伯伯,我奶奶年龄大了,身体不太好,请您不要太具体说案情,说点儿好听的,让我奶奶抱个希望,我不愿让我奶奶为此而悲观,行吗?”
严律师迟疑了一下,对她说道:
“姑娘,你说的可以理解,胡成真实的案情我必须如实地和胡成家人沟通,告知胡成的家人。”
胡小敏恳求地对严律师说:
“严伯伯, 我奶奶年龄大了,这个您要理解,希望您配合,我小叔真实具体情况,单独在外面找个地方说,谢谢您。”
严律师看着胡小敏问道:
“看样子你还在读书吧。”
小敏回答说:
“高三,是个学生。”
小敏打开门,十分礼貌地说道:
“严伯伯, 我们只顾说话,快请进。”
见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奶奶一个人躺在床上,小叔出事后,奶奶身体很差,经常头昏,小敏招呼严律师,对他说:
“严伯伯,您请坐。”
小敏麻利地给严律师倒茶,走进奶奶房间喊道:
“奶奶,我回来啦。”
奶奶笑着问小敏道:
“你爸妈还没回来啊?”
小敏说:
“奶奶,还没回来呢。严律师来了,你到客厅去见见吧。”
奶奶杨晓贞一听为胡成请的律师来家里了,精神为之一振,立即从床上下来,急急忙忙地来到客厅,问道:
“严律师,你见到我胡成了吗?他怎么样?瘦了吗?他在里面挨打了吗?”
严律师见老人家着急地问他,他来不及回答,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貌地说:
“老人家,胡成在看守所很好,身体很好,吃得好,睡得好,现在国家法律有规定,警察不打人,没有人打他。”
杨晓贞听严律师这么一说,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在地上,她最担心胡成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最担心警察打他,她走到沙发前挨着严律师坐下,严律师主动拉着杨晓贞的手说:
“老人家,我在看守所见到胡成了,他在那里能吃,能睡,精神也还不错,心也平静下来了,他最担心你的身体,让我专门到家里来看看你,让你老人家放心,他说他没事,他不会有事的,让你保重身体,让你老人家吃好睡好休息好。”
杨晓贞拉住严律师的手,有些激动地说:
“你替我告诉胡成,让他放心,我虽说年龄大了,身子骨还可以,能吃能睡,身体好,让他在里面自己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吃饱,让他自己想开些。”
严律师轻轻拍了一下杨晓贞的手说:
“老人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将你的话转达给他,把你的话带到,胡成听到了一定会高兴的。”
小敏看到奶奶在严律师面前那么激动,一下子放心了。她回到自己房间给爸爸胡波打电话:
“爸爸,严律师到家里来了,要将小叔案子的情况与与家里交换一下意见。”
“小敏,叫严律师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爸爸。家里奶奶在,有些话不能让奶奶听到,怕奶奶受不了,我已跟严律师说清楚了,他很理解,也很配合,现在正跟奶奶说着话,奶奶很高兴呢。”
“那我们去他律师事务所吧。”
“爸爸,你在外面找个清静的茶馆,我把严律师带过来。”
“小敏,就去雅居茶馆吧,离家也很近,我先去占个座,你跟着带来。”
小敏打了电话出来,对严律师说:
“严伯伯,我爸爸在外面等你。”
严律师心领神会,对奶奶杨哓贞说。:
“老人家,就这样,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办,就先走了。”
杨晓贞站起来,拉着严律师的手说:
“严律师,记着,叫胡成不要担心家里,家里一切都好,让他放心,你叫他保重身体,在那里面,不管好坏要吃饱。”
严律师边走边说:
“你就放心吧,老人家。”
胡小敏将严律师带到雅居茶楼二楼,爸爸胡波也在二楼靠窗的右角处一张茶桌等候,服务员上茶离开后,严律师就直接了当地说:
“我见胡成了,情绪很不稳定,他十分悲观,也很担心家里,特别是担心他妈妈,怕她承受不了。”
胡波说:
“这点我都没有想到。你到家里来,幸好小敏回来了, 还是小敏想得周到, 我妈年龄大了, 她成天都在担心,牵挂着胡成,我们都劝她,这几天她情绪好多了。”
严律师接着说道:
“胡成的案子其实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要真是复杂还好办些,整个案卷我都看了,在场的十多个目击证人,和胡成自己供述的基本是一致的,胡成是自首,专案组对他办案整个过程的录像我也调看了, 没有对他动一根手指头, 而且对他也很好。”
胡波十分担忧地对严律师说:
“能不能想点办法让胡成活着,不要判他死刑。”
严律师沉默了一会,对胡波和小敏说:
“这个案子我这几天一直在认真分析,虽说是一件口角争吵纠纷引起的,可毕竟死了两个人, 两条人命,如果没有死人或者只死了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成为重伤,都要好办些,可胡成将老板娘打倒在地,流血不止时,老板拿着刀出来, 他应该跑掉,终止继续伤害,他打了老板一莱板,老板吓得跑进面馆, 这时如果胡成停止追打, 老板也不至于死,从我当律师这个角度看问题。可能是凶多吉少。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作为胡成的律师,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胡波此时已是泪流满面,胡小敏低着头擦了一把又一把泪水。她哭着对严律师说:
“严伯伯, 你能不能从法律的角度分析分析,深挖一下,我小叔完全不是故意的,当时在冲动中他没有故意伤人致死。”
严律师十分不看好地说:
“从整个案件看, 公安局专案组完全是公正的,找不到不公正的地方,在胡成的供述中,她跑到菜市场口夺过一个人的手机打了120急救电话。专案组通过电信查找那天打120电话的信息, 发现不少电话号码都没有详细个人身份信息, 办案人员反复查证了与胡成供述的那个人, 没有找到身份信息, 哪个电话号码已停止使用,打不通。专案组根据胡成的描述, 又到菜市场口现场寻找夺手机的那个人,哪里找得到,公安力量那么强大, 一个多月了,都无法证实。即使是找到了胡成所说的那个人, 胡成不被判死刑都很难, 因为死的两个人都是胡成亲手打死的。”
胡小敏擦着泪水, 看着窗外的人流, 一句话也不说。胡波哭着低头看桌底。严律师又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可能你们不知道。警察在办案过程中,找到胡成的未婚妻,根据胡成未婚妻提供的情况,胡成在之前一周与未婚妻一起去按揭房现场发生过争吵,还为此打了卢微,胡成在情绪失控冲动杀人之前,就已经情绪不稳定,这一点在法庭上对胡成是很不利的。”
胡波难过地说:
“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我这个当哥哥的,胡成在外有啥不愉快,不开心的事情他从来不跟我说,我要早知道,与胡成沟通一下,也许会让他多少减轻一些压力, 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情。”
小敏突然问严律师道:
“严伯伯,难道一点希望也没有吗?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小叔判死刑,从现在到执行死刑还要多久?”
严律师很尴尬地对小敏说:
“如果真是判了死刑,程序走完也还要两年,国家对死刑控制很严,最高院最终审核批准才能执行,判归判,审核也很重要,当然希望不是一点都没有,只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以免到时候太失望。”
胡小敏擦干泪水询问道:
“严伯伯,能不能想办法让我爸和我见一下我小叔。”
严侓师摇摇头说:
“按规定见面是不可能的,即使你有很硬的关系,也不能见面。没有人会为了这件事情,拿自己的饭碗来开玩笑,按照规定,你们可以与胡成通信,见面必须等胡成判决下来后才行,天冷了,你们可以送点穿的毛衣丶衣服去,可到看守所给胡成存点钱,让他自己在里面申请买点烟,零食,这些都是可以的。”
送走严律师,小敏挽着爸爸胡波的手,有气无力地回到家里,胡小敏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墙顶,整个身体像是受到八级地震。她实在无法接受严律师的话,无法接受严律师说的小叔被判死刑的可能性大,希望很渺茫,她实在不愿失去小叔,想都不愿去想失去小叔这事,她心里总是有一种希望,并且成为可能,小叔一定会活着,小叔一定要活着,我小敏一定要让小叔活着,但怎样才能让小叔活着,她心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妈妈来叫她吃晚饭,她跟着出去。她看到奶奶今天精神比昨天还好些,她知道是今天严律师来过家里的原因,她一定要让奶奶快乐,主动走到沙发前扶奶奶上餐桌吃饭,看着爸爸愁眉苦脸,哭伤着脸,奶奶杨晓贞见了问他是怎么了,小敏对着爸爸胡波眨了眨眼睛,胡波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对杨晓贞说:
“妈,没啥,工作上的事太多了。”
杨晓贞端着碗对胡波说:
“那个律师到家里来了,说了胡成的情况,他在那里面很好,吃得饱,睡得也很好,我这个心里呀,总算是放下了。”
胡波故作惊讶地说:
“妈,是吗?那好啊,我选个时间给他送点衣服去,顺便给他在那里存点钱,好让他买条烟抽,吃点零食。”
杨晓贞停下手中的筷子,问小敏道:
“小敏,我没听律师说这事,这样做行吗?”
小敏点头说:
“奶奶,行,按看守所的规定是可以的。”
奶奶杨晓贞说:
“那好,我吃了饭给胡成收点衣服,钱我来出。”
袁玉对奶奶说:
“您好好吃饭,收拾衣服哪用得着您去收,我知道,钱的事胡波知道,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有个好心情就行了。”
上午十点,严律师来到看守所,依法会见胡成。
胡成情绪不是很好,见了严律师没有第一次见到那么高兴,脸上没有血色,看样子是没有休息好,看着严律师不说话,严律师见了平淡地以一个律师正常心态对他说:
“胡成,我今天来是告诉你,我到你家里去了,见到了你母亲,你哥和你侄女。”
胡成一听,像一只快死亡的兔子,忽然一下子惊跳起来,他有些激动,情绪有些亢奋,他急着问道:
“我家里情况好吗?我母亲身体怎么样?我哥嫂侄女都好吧?”
严律师十分平静的对他说:
“你母亲身体很好,你哥嫂侄女对她照顾得很周到,你侄女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孩,我都五十多岁了,从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女孩,我到你家去是下午五点的时候,在你家门口碰见你侄女放学回来,她要求我不要将你的真实情况告诉奶奶,她让我见了奶奶说些她宽心放心的话,我当时还没想到这一点。我问她,我作为律师应该把你的真实情况告知家人,你侄女说,先见了奶奶再到外面去说,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胡成接着问道:
“那我妈怎么样?”
严律师说:
“你妈身体很不错,得知你在这里吃得饱睡得着,没有被警察打,她像一块石头落地似的,很放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让我转告你,让你照顾好自己,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要勇敢面对,好好地活着,不要作贱自己。”
严律师的话, 将胡成母亲的话深化了一下,加了后面两句,胡成听到后甚为感动,眼泪包不住流了出来,他用手不断擦着眼泪,停顿了一会又问道:
“我家里哥嫂丶小敏还好吧?”
严律师又说道:
“我在与你母亲说话时,你侄女回她房间给她爸爸打了电话,你哥在外面茶馆等,你侄女小敏把我带去见你哥,你哥和小敏很担心,他俩都哭了,我将你的情况和整个案子的情况都如实向你哥和小敏说了,我作为律师, 我不得不这样做, 小敏哭得很伤心,要我不惜一切救你,一定要让你活着,我答应小敏,我会尽一切努力,不过让她不要抱太大希望。
胡成祈求地问严律师道:
“你看我有可能活下来吗?”
严律师平静地说:
“作为律师,在法庭上我会不惜一切据理力争,但还是我对你哥和你侄女说的那句话,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希望太渺茫了。”
胡成难过地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严律师与胡成对视了一会,胡成也不再问什么,严律师对他说道:
“你侄女小敏向我提出要见你的要求,我给她解释说没有这样的规定,见你是无法办到的。必须得等到判决后才行。按规定送点毛衣丶衣服避寒, 通信丶存点钱在看守所给你买生活用品是可以的。”
胡成没有说什么,一言不发,像根木头一样坐在那里。
严律师也有一种压抑。对于律师来说,每一个当事人都是以最高的期望值来要求律师,有很多当事人能够实现愿望,也有很多当事人实现不了最高值这个愿望,但胡成这个当事人,不是他期望值高不高的问题,也许对于他来说, 只求活着, 期望值是最低的,可是却很难很难,几乎这个最低的期望值为零,这是严律师接过这么多的案子中最难最难的一件。
严律师走了,胡成没有再看他一眼, 因为在他心里, 律师的话让他对活着不再抱任何希望, 他自己也认为欠下两条人命还想不偿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死, 对于胡成来说,是必须要面对的。
死, 对胡成是残酷的, 也是极为可怕的,他从自首那天开始,他天天都想到杀了两个人,欠了两条人命,是必须要偿命的,但每天在面对专案组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专案组将案卷移交检察院后,检察院向他发出正式逮捕令,随着律师一次又一次让他回忆回顾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像大海捞针似地寻找每一个可以让他活着的细节,以图找到法律的漏洞,每一次挖根刨底地询问让胡成看到一点希望, 虽然这个希望像针眼那么大一点,但那也是希望和期待,可今天严律师总是摇着头,让他不要抱生的希望,但面对胡成,作为一个律师不能给他太大的希望,是他的职业本能,他会做出努力,在律师眼里,这个没有多大的希望,就是没有希望,
胡成是企业高管,在那么大的公司面对几千职工,他可以呼风唤雨,说话算话,说一不二, 他可以面对员工们的笑脸, 对他的尊重和尊敬, 这些仿佛都在昨天。可今天在看守所的监舍里,坐在这里等待着死亡,死亡是要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在听到枪响那一刻结束自己的生命,或是睡在执行车上被打上一针,从此不再醒过来,到另一个世界去。好恐怖好可怕的结果,一分一秒都在这种恐怖中, 死亡的恐惧中,受着等待死亡的煎熬,在死亡的挣扎中他伸出双手, 渴望这个世界救救他,渴望有神灵出现, 渴望着苍天神灵下一道特赦令,不要判他死刑,只要不死, 他什么都答应, 只要不死, 用什么做交换他都同意, 哪怕是用个小刀片一片一片地割他全身的肉,让剧痛来惩罚他,他也答应,只要不让他走到死亡的绝境,这些都不算什么。
沧海茫茫,苍天在上,哪里有生的路啊?为什么?为什么, 我胡成会在这里等待死亡呢,为什么,我等待的是死亡呢,成千亿万的人都能活着,为什么非得让我死呢?心中一个黑洞在向他袭来,胡成回到监舍坐在小凳子上,突然扑腾一下站起来,不断地往后退,退到墙边,心中的乌云笼罩着他,他使劲挥舞着手大喊起来: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才二十九岁啊,凭什么啊?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啊?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