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个奇妙的典故都劝住了任江月,任江月果然冷静下来,不再执着于自己的观点了,但这让他再一次感到无奈,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你们都先下去吧。”任江月对任云舒的随从们说,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挫败。
吕洪他们再怎么奉任云舒的命令,也不敢两次驳任江月的话,纷纷下去了。任江月独自回了书房,李时雨和谢骞守在门前,尽两个近侍应尽的职责。
李时雨对谢骞悄悄道:“有人在注意咱们。”
“嗯,根据情况推断,应该是任云舒的人。”
“即便是病重了,也要详细了解弟弟的情况吗?”李时雨隐隐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弟弟对哥哥的态度如此古怪。”
谢骞想的和李时雨差不多,他忍不住叹口气,心想要是以前自己被这么管束……不对,自己好像从前就是被这么管束的,只是从旁观者看来还是觉得颇为窒息。
总管又领着几个人过来,一人手里一个托盘:“主子吩咐送给二公子吃的东西,都是二公子经常吃的。”
看到这一幕,谢骞又想:自己过去受到的管束可没这么有人情味儿。
李时雨用银针一一验过,就让他们端进去,自己跟在后面看着。任江月正在屋里处理任云舒因病积累的战报,处理完了就让总管都传递下去。
任江月偏爱甜食,任云舒送的食物多为甜辣口味,除了菜之外,还有一小碗甜羹和一小碟甜糕。甜糕叠在盘子里,摆得整整齐齐十分精致,顶端还放着一朵粉色小花。
李时雨歪头看着这碟甜糕,表情柔和愉悦,其实他是想到了有意思的东西。他想着如果自己师父在这儿,那师父应该也会喜欢这甜糕吧。
“你喜欢这糕饼?”任江月见李时雨盯着这甜糕出神,出言发问。
“不是。”李时雨摇头,私底下,他说话也不太客气。
“正好我也吃不下,拿去吧。”任江月夹了一块,示意李时雨把其他的都拿下去。
“是。”李时雨确实不喜欢这些,就像吃饭也只是个习惯,但任江月让他拿走他就得拿走。于是他端起装甜糕的盘子出去,给了门外的谢骞。
“嗯?”谢骞不明所以,“主子不吃了?”
“吃不下,让咱俩分了,你先吃吧。”
“之前看你吃白糖糕,大口大口的,看到这么精致的甜糕居然不想吃了?”
“嗯。”李时雨也不解释,只端着盘子递给谢骞。
谢骞就接过盘子拿起一块吃,一块不大不小正好一口的分量,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有些像松鼠。
李时雨就专注地看着他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谢骞快吃完,李时雨冷不丁问他:“好吃吗?”
“嗯。”谢骞下意识点头,又连忙止住自己的话语。
他略显错愕地看向李时雨,恰巧李时雨也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出来了。
其实只是很轻的两声笑,却引来屋里任江月的注意。任江月的心情应该是已经平复,语气缓和了很多:“笑什么呢?”
李时雨回答:“笑谢简吃甜糕不文雅,大口大口的。”
谢骞知道他是撒谎,自己也补了一句:“你不也是狼吞虎咽。”
“小心噎着。”任江月提醒一句。
“是,主子。”
院里院外一时充满愉悦的气氛,把忧愁的气息冲散了不少。
这边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任云舒,在任云舒卧房里守着的小陆,隔着床帘把院外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任云舒。任云舒听后沉默许久,终于叹口气:“他对着父亲和我,都没那么高兴。”
小陆无父无兄,就很难理解任云舒的感受,只好道:“二公子对您还是很关心的。”
“嗯。”任云舒也不认为任江月焦急的态度是作伪,可失去感让他难以忍受。他又一次想到,天花是很危险严重的疾病,十者九亡,若是自己死了,父亲和江月一定非常伤心,同时,父亲也会把希望全寄托在江月身上,让他们父子二人的矛盾再也无法调和。
江月应该会生气吧,如果自己死了,自己不允许任何人见自己最后一面。只有这样才会让生者多念念死者的好,才会让死者死后魂魄安宁。
父亲应该会安排江月成亲吧,从十八岁之后,父亲就总念叨着让自己和江月各自成亲,只是时局动荡,联姻变数太多,婚事就都拖到了现在。不知道江月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子,不过他们的后代一定会负责供奉自己,逢年过节给自己上供烧纸。
任云舒想起任江月小时候学走路,他扶着摇摇车,自己扶着他,结果自己不小心松了手,江月就摔倒在地上,把奴仆们都吓坏了。自己也吓了一跳,怕父亲责罚自己,谁知江月自己爬起来,小肉手拍拍身上的土,告诉自己不疼。
他的武艺也是自己手把手教的,江月不喜欢用剑,喜欢刀枪,自己也喜欢刀,自己就把武艺倾囊相授。等到他长大一些,又再请知名武师教授。
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突然就放不下了……任云舒本就不甘赴死的心里燃起嫉妒的火光,这火光烧灼他四肢百骸,让他不安地颤抖。
昏沉间听见小陆掰着自己的手掌:“主子,手指放松,不然手心的疹子不能结痂了。”
任云舒瞬间清醒些许,挣扎着问道:“小陆,江月是不是来了?”
小陆回答:“主子,外面没人报二公子来了。”
任云舒脱力地躺回去:“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回主子,丑时了。”
外面已是深夜,任江月裹着披风,独自坐在任云舒所在小院的院门台阶上,仰头凝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和流星。
任江月可能是一宿没睡,李时雨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想。现在,自己和谢骞要跟他去寺庙里拜佛祈福,为任云舒渡过难关而祈祷。
“本来也不想带你们去,”坐在马车上,任江月才解释,“如果让你们两个在府里,你们会应付不过来的。”
“大公子似乎对我们很好奇。”李时雨言语不屑。
“嗯,兄长对我的属下始终很好奇。”任江月缓缓点头。
“那你不担忧他是想争你的地盘和军队?”
任江月脸色微变:“一直都在想,直到现在都在想,只是可惜兄长始终没有实际动作。”
“可惜?”李时雨问。
“嗯,如果他想,我必然双手捧上。”
又结合之前任江月许诺给他们杀死任云舒的报酬,看来任江月真不在乎这荣华富贵。李时雨嗤之以鼻,觉得任江月大抵是在做戏,已经走到这般高位的人,怎么可能不在意权力和富贵。这种人师父和自己都见得多了,这么说道的,全是别有所图。
谢骞也不信,嘴上说不图荣华富贵实际贪婪无耻的人他见得更多了,活了三十多年,生活里全是这般丑恶之人。
任江月眼睛一扫他们,就知道他们不相信自己,不信也不要紧,本来也不是朋友,不需要争得认同和肯定。
到了穗州城里的寺庙,方丈一早就在寺庙门口恭候着他们。任江月双手合十和他互相见礼,就进大殿祈福烧香。
“这经要念多久?”李时雨问谢骞。
谢骞回想一下自己以前看其他人祈福的场景,迟疑着回话:“一个时辰吧。”
“这么久?”李时雨痛苦地闭眼。
“你没见过?”谢骞说,“你见多识广,没见过别人烧香?”
“知道,没守着过。”
“那你认识的人里也没有信佛的?”
“有,”李时雨点头,“杀人一个比一个利索,杀完了一身血再去佛祖面前忏悔,忏一炷香都不到。”
杀过人,满手鲜血地再去佛祖面前祈祷忏悔,这类型的,谢骞倒是见过不少,一时心生同感:“嗯,这种人可算十分虔诚了。”
“真以为佛祖能赦免他们的罪过。”李时雨讽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谢骞随口说。
“恶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就能成佛?”
“啊,也不是这个意思,”谢骞磕磕巴巴地解释,可他也解释不明白,“此屠刀非彼屠刀。”
“哦,”李时雨假装恍然大悟,“只要不是那么简单就好。”
也许是他从来没有成佛的心,就盼着别人成佛之路越艰难越好。
对于这种小人心态,谢骞一时哭笑不得。他当然能预料到李时雨是个毫无同理心的人,但当这种心态完全展现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无言以对。
让李时雨这类人来坐天下的话,那天下是太平不了了,谢骞心有余悸。好在李时雨只是个刺客,也从没有争天下和帮人争天下的想法,比起士为知己者死的刺客侠客,他更像是个纯粹的生意人,一切行动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
话又说回来,现在争夺天下的,多的是比李时雨大奸大恶之人,他们手上的孽债可远比江湖刺客要多,也许这才是江山不宁的根本原因。以前看书上说,仁君才能坐得天下,可朝廷江湖都知道的仁君,早在十年前就**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