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热烈，长兮归鸿 第84章 为自己而活

当洛云商悠悠地缓缓睁开眼帘，首先映入其眼帘的，便是韩休璟那疲惫不堪却依旧坚毅无比的身影。他斜斜地倚靠在床边，宛如一座忠诚无比的守护神。她轻轻地微微转动着眼珠，左右顾盼，心中陡然涌起一种荒诞不经且匪夷所思的想法：“难道在这另一个世界，竟还能与故人相逢？”

似乎是极为敏锐地感受到了她那满含探究的注视，又或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应，韩休璟猛地从浅眠中骤然惊醒。他的觉醒毫无温和之意，而是伴随着全身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仿佛正在拼尽全力从一场阴森可怖的噩梦中挣脱而出。

他的剑眉紧紧地紧锁着，目光锐利得如同寒刃，可在触及洛云商的那一瞬间，却瞬间化作了一池温柔的涟漪。

“你瞧着竟仿若真的一般。”洛云商伸出那纤细柔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着韩休璟的脸颊，那里的棱角分明得如同精心雕琢，瘦削的线条无情地透露出这段时间以来所历经的种种艰辛。“你的脾气性格怎的也与他毫无二致，连话都这般少得可怜。”她的声音中不仅带着几分满是好奇的疑惑，更多的则是对眼前这个男人那源自心底的熟悉感。

韩休璟呆坐在地上，呈现出一种失神落魄的姿态，那剑眉下的双眼竟闪烁着点点泪光，仿佛承载了数不尽的情感，以及说不完的故事。曾经的他，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如今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蜕变，那股曾经的威严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岁月与忧伤悄然无声地侵蚀。

“嘶……好疼……”洛云商忍不住轻声呻吟，她艰难地试着坐起，却悲哀地发现身上的伤痛仍未完全消散。

我竟会疼？

“我居然还活着？”她一下子愣住了，随后想起方才的举动，便急急忙忙转过身，将自己仓促地埋藏在被褥之下，仿佛是要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你躲着我做什么？”韩休璟满心不解地焦急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一丝担忧与深深的困惑。他缓缓吃力地站起身，一整夜的陪伴让他身体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腰部与背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酸痛，可他似乎对此全然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紧紧地集中在了洛云商身上，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哪怕细微到极点的变化。

他缓缓走近床边，努力透过被子那窄窄的缝隙，试图探寻她的目光。就在那一刻，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单单是伤痛过后的凝重沉默，更有两人之间那难以言明、错综复杂的情感在悄然涌动。

洛云商的心仿若战鼓，跳动得越来越急促。

每一次，唯有他能让她的心海掀起惊涛骇浪，变得兵荒马乱。

“洛云商？”

韩休璟慢慢蹲下来，轻柔地掀开被子，却意外瞥见她那红得如同熟透苹果的耳朵，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现在，一定很疼吧？”

“……不……疼，好多了。”

“多谢韩将军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盼着病好之后再登门道谢。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若韩将军没什么事，便快些回去吧！郡主还在等着将军回家呢。”她的话语中夹带着刻意的客气与明显的疏离，企图将话题巧妙地引向平淡日常，竭力避免触及彼此心底那最为敏感脆弱的地方。

“这么快便急着赶我走？”韩休璟的声音里略带几分质问，然而其中却也隐匿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失落。

他又怎会不知晓洛云商的用心，只是实在不忍心戳破这份她刻意营造出的距离感罢了。

洛云商其实并非真心想要赶他走，只不过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马脚，继而被拆穿得体无完肤、一发不可收拾。毕竟如今，韩休璟已然是有妻子的人了。

韩休璟心中有许多话未曾说出口，那些话在舌尖来回打转，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声饱含无奈的叹息。

他究竟该如何告知她，自己娶妻不过是为了谋取权宜，只为了能够早日登上高位；他又该如何开口，那份对她许下的承诺，那份始终未曾改变的深情厚意？

“待你好了，我便离开。”

“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

当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洛云商这才从被褥的遮掩下缓缓坐起。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轻柔地洒落在她的身上，可却怎么也无法驱散她内心那如寒冬般的冷意。

她低垂双眸，望向自己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那些蜿蜒曲折、如同狰狞蜈蚣的线条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她曾经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每一寸肌肤都在毫不留情地提醒着她，这个世界对于不完美之人是何等的冷酷无情。她不禁浑身颤抖，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强烈到几乎将她吞噬的自我厌恶感。她满心害怕，害怕失去，害怕被讨厌，更害怕自己心中那份对韩休璟刻骨铭心、难以割舍的情感，在此刻显得如此的苍白与无力。她曾经坚定不移地以为，爱能够超越世间的一切阻碍，然而现在，她却连直面这份爱的勇气都已荡然无存。

换上医馆大夫夫人递过来的衣物，洛云商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好似要将外界的一切尘埃彻底隔绝，不让它们有丝毫机会触及自己那脆弱无比的伤痕，哪怕是一丝微风也不行。

她迈着缓慢的步伐从屋内徐徐而出，眼神飘忽，神情恍惚，心中唯有一个执念在疯狂叫嚣——逃离，必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逃离那些如同芒刺在背的凝视着她伤口的目光。

“伤口还没好，不能捂着它。”韩休璟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身后陡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又饱含着深深的关怀，恰似冬日里穿透厚厚云层的一缕璀璨阳光，直直地投射进她那阴霾密布的心头。

“我……我想回去了。”洛云商的声音轻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得无影无踪，但她那明亮的眼神却无比坚定，透露出她内心那份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决绝。

“云商，能不能等伤口好了再离开？”韩休璟的语气中带着几近哀求的意味，他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和满含忧虑的目光。

洛云商缓缓摇了摇头，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凄苦的笑：“这些都是皮外伤，擦点药就好了啦！我心里都清楚得很。”她看似轻松的话语里却暗藏着一份云淡风轻的漠然，仿佛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在她生命的长河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篇章，无足挂齿。

她执拗地要逃离这里，逃到一个无人知晓她过往的偏僻角落，一个绝不会有韩休璟身影出没的地方，好让悠悠时光慢慢治愈她那千疮百孔的创伤。

“你要逃到哪里去？”韩休璟急切地追问，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焦灼，“逃到洛府？还是如意轩？或者，是江南的某个穷乡僻壤，一个彻底没有我的地方？”

他怎么会知晓如意轩？

莫非，这些日子他始终打听我的消息？

洛云商被他的话猛然击中，心中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眼中瞬间闪过错综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无奈，更有那难以言表、深入骨髓的害怕。

“洛云商，实话跟你讲，”韩休璟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你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我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是我亲手为你上的药。大夫早就说过，只要按时好好用药，定然不会留下过于显眼的疤痕。而此刻，你竟然打算就这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躲起来，随便用药，然后顶着伤疤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吗？”

他这字字句句都犹如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猛烈地敲击在洛云商的心坎上，让她再也无法逃避，不得不直面自己一直以来的逃避与懦弱。

有时候，真正亟待治愈的绝非仅仅是身体表面的伤痕，更有那隐匿在心灵最深处、如深渊般幽暗的创伤。她需要勇敢面对，需要鼓足勇气，更需要充裕的时间，去慢慢学会如何与过去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达成和解，如何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真正为自己洒脱肆意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