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安静一下,这次月考就在本班考,我们之后就不需要搬书了。”班长周甫勤站在讲台上说。
“小胖同学!”林阳拉过班长白面团子一样的手,情深意切,“这种好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凭借超绝亲和力高票当选班长、学委、劳委三大职位的模范学生——小胖同学,展现出了极好的职业素养,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保真的呢,林阳同学。”
有人打断施法,有气无力::“开心个毛线啊,坐哪不都那点分。”
“学校天天发抽,我好不容易挤进一号考场,还等着这次考试沐浴学霸光辉呢。”
十七中和大多数学校一样,按考试排名分配考场座位号,每次考前都要搬书、布置考场,麻烦程度堪比大扫除,无形加重了祖国花朵们的怨气。
直接在本班考肯定会方便很多,但考场号和座位号对于每个人的意义不同,可能是荣耀,也可能是负担。
宋朝南皱了下眉,“班长,怎么这次不换座位了?”
周傅勤笑了下,说:“国庆放假回来就是十校联考,这次考试学校也不是很重视,成绩也不会做正式排名,就不搬来搬去浪费时间了,以后还是会按名次排座位的。”
“这样啊。”
七班走廊和班里依旧是两个极端,前者背书背到走火入魔,后者聊天聊到昏天黑地。
晟阳照常卡点进班,前面那个桌子也依旧是空的。
他把包扔桌上,往教室前排人头聚集的地方走,经过江闲座位时顺手把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塞进桌肚。
“聊什么呢?”他凑过去拍了下林阳的肩。
林阳双眼放光:“月考直接被贬谪成了小随堂,也就是说我可以不用经历半月一次的父母混合双打了。”
宋朝南“嗤”了声,说:“你是不是忘了国庆回来还有联考。”
然而他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林阳思路清奇:“联考不是更该开心?刚好不用上课。就一个字,爽!”
宋朝南听完翻了个惊天白眼,加入走廊背书大队。
午休临近结束,一道身影从晟阳桌边走过去,脚步很轻。
只是教室里实在太过安静,任何声响都显得异常清晰,晟阳搭在桌沿的手动了下,遮在头上的校服布料摩擦间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江闲搭在背包肩带上的手忽地顿住,他偏头看向后桌。
睡眠这么浅?
不知过了多久,后桌重新归于安静。
江闲把包放椅子上,低头时刚好瞥见桌肚里伸出来的白色塑料袋,可以隐约看到“化瘀”、“软膏”的字样。
很容易想到谁会给他送药。
后桌那位睡觉时经常把头垫在伸出来的那只胳膊上,深红色的校服袖口露出一截手腕,离得近点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血管。
有时候晟阳的指尖会碰到江闲的椅背,现在就是。
江闲瞥了眼身边那只虚握着的手,又移开视线,站起来走出教室。
致远楼有南北两栋,文科班在南边那栋,由于人数比较少,南楼四层、五层的教室都是空的,一般只有大课间厕所人满为患的时候才有人上去。
等江闲回过神来后,他已经站在顶楼的卫生间里了。
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皮肤很白,甚至有些苍悴,碎发下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深红色的一块。脖子上的刮痕一路延伸到领口里,大半被遮住,只有零零散散的淤青露着。
江闲抬头看了眼镜子,眉心不自觉地微蹙,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
怎么看都很不讨喜。
他低下头接水抹了把脸,九月底气温已经开始下降,水滑过皮肤时带来丝丝凉意。
这时,一只手突然按在他肩上,指尖蹭过颈侧那块淤青,带着点温热,还很痒。
江闲呼吸一滞,条件反射般直起上半身,他眼睛微怔,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还有旁边看着自己的晟阳。
洗手台上的水还在流,一股股浇在江闲指尖,发出的水流声在卫生间里显得有些空旷。随后,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打破凝固的空气,是午休结束了。
江闲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挡开肩上的手,连着指尖的水一起甩了出去。
“干什么!”晟阳往后退了好几步,校服前湿了一片,他拎起领口抖了两下,又皱着眉看过去,“你——”
江闲额前的碎发被浸湿,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到眉峰上,又顺着脸颊流到略显凌乱的领口里。
到口的话被噎在喉中,晟阳移开视线,抬起手抵了下鼻尖,“吓到你了?”
江闲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指尖微微收紧,“你干嘛不出声?”
“我出声了,你自己没注意到。”
一时间都没人说话,卫生间里的空气可能有毒。
江闲有点不自在地抹了下脸上的水,绕过晟阳往门外走,没走出几米,他校服领子被人往后扯了下。
“你有事?”他皱眉问。
“我……”晟阳顿了两秒,突然抓住江闲的手腕,眼神诚恳,语气真切:“江闲,江同学!”
“……”
江闲往回扯了下手,没扯动,他叹了口气,把手举到晟阳面前,缓缓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啊,这次考试不换座位,我想找你作个弊。”他说完立马补充道:“就这一次,要求你可以尽管提。”
江闲想起桌子里那包药,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这次用足了力抽回自己的手,面不改色道:“找别人。”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晟阳对着江闲的背影喊道,后者头也没回地下了楼。
卫生间的地面还留着零星几点水渍,晟阳收回目光,捏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发出道声响细小而清脆。
教室里人声嘈杂,晟阳刚从后门进去就看见自己桌上有包药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果然啊,他心道。
晟阳拿着那包药拍了下江闲的肩,“你的吗?”
“傻逼的。”江闲从包里拿出来几本书,声音有些冷。
晟阳一脸懵的样子,把药扔回去,“反正不是我的,要还就还那傻逼啊。”
他脚踩着桌腿,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江闲的时候脸上露着淡淡的笑,慢慢悠悠地说:“我不要。”
江闲点了下头,把那药扔窗台上了。
第二天。
学校错峰吃饭,高二的学生被夹在中间,周二周四中午经常得在教室里上自习课。
操场铁栏边聚了一群人,见值班老师来了拔腿就跑。很不幸,其中两个人速度太慢,被抓去拍了大头照发到教师群里,等着让他们班主任认领。
然而,铁栏外也并不安宁。
“不知道这里禁止卖小吃吗!”保安大声呵斥道。
栏杆外的奶奶闻声一惊,立马把装着各种油炸小吃的袋子往肩上扛,提腿就跑,没一会就火速转移到马路对面。
保安大爷步步紧逼,势必要把这售卖垃圾食品,祸害学生健康的贩子抓住,“别跑,今天必须好好谈谈这事儿!”
“小伙子你不要再追我了!”奶奶见保安追她,顿时慌了起来,一时间连袋子漏了都没注意到,那些包装好的鸡腿、汉堡一个接一个从洞里掉出来。
“别跑了!你袋子漏了!”保安大声呼喊。
奶奶听到的是:“别跑了,你要完蛋了!”于是越跑越快,等到她发现不对的时候袋子里已经快空了。
忙活半天全白干,痛,太痛了。
这位奶奶原来是专门给封闭式学校八中里的学子送温暖的,本想去对面的十七中拓宽市场,谁想创业未半而中道被捕。
至此以后,十七中学校铁栏外再也不会出现这位被学生称为“炸鸡女神”的人伟大的身影。
不幸被抓住的两人被请去办公室喝个小茶,领了顿小骂,被罚了个五千字的小检讨,回班时面对嗷嗷待哺的干儿子、干女儿们,那俩痛心疾首,“对不起,我们,失手了!”
“什么!”班上返祖哀嚎四起,当即决定和那俩断绝亲子关系。
栏杆外的期待就此被扼杀。
这时,晟阳手里拿着一大包食盒走进教室,饭香味飘了老远,顿时吸引了那群饿狼的目光。
“阳哥!”饿狼一号脱口而出。
“义父!”饿狼二号不甘落后。
“爸爸!”饿狼三号不要B脸。
“没用。”晟阳这位唯一的幸存者回答得十分干脆,在众目睽睽下把饭盒放江闲桌上,“这是我前桌的。”
饿狼看了眼江闲的冷脸,噤声认怂,恰好自习铃声响了,一个个撒腿奔赴学渣食堂。
“不用谢。”晟阳指尖点了下江闲的肩,笑道。
还真是坚持不懈。
“你不用白费力——”话还没说完,他后桌的人已经跑没影了,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连盖子都没拧紧。
江闲:“……”
他把那一大袋东西放晟阳座位上,目光顺势扫过凌乱的桌面。上面有几张草稿纸,是默写的文综提纲,还有数学算式,最底下压着张牛皮纸,可以隐约地看到五线谱和音符。
教室里已经空了,连窗边吹来的风也很安静,默默掀起窗帘一角。
“你和晟阳关系很好啊,第一次见你会和别人聊天。”是之前在学霸食堂里经常坐江闲旁边那桌的女生,她走过来,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江闲回过神,抬头看过去,目光却落在她手里那本厚厚的题册上,他顿了会儿说:“我和他不熟。”
“啊?”女生噎了下,有些尴尬。
江闲拿起桌上的手机准备走,突然听到身后转来的声音:“我……能问你道题吗?”这句话尾音有点颤。
“你可以去问老师。”
女生愣了下,江闲越过她走出教室,带起的一阵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睫毛也跟着轻颤了两下,鼻尖有点发酸。
那丝极淡极淡的青柠味转瞬即逝。
晟阳进班就看见自己买的东西再次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他挑了下眉。
自此之后,他不管不顾地向前桌那塞各种东西,江闲已经到了看都不看就放窗台那的地步,这俩的迷惑操作没到尽头,窗台却再也承受不住了。
班主任“铁锅”来上课时实在没忍住,走到晟阳桌边指着这人说:“你把小卖部搬来了?准备白手起家开辟人生新路?”
班上的人听后捂嘴偷笑,林阳还在“铁锅”背后对着晟阳比了个大拇指。
晟阳一脸无辜,指着他前桌的背影说:“他的。”
“你的?”铁锅一脸诧异的看向江闲。
“不是。”江闲面不改色。
李昌看了眼塞满整个窗台,横跨了近三张课桌的东西,对晟阳厉声道:“那真是奇了怪了,还能是自己长腿跑这来的?不管是谁的,明天要还在那,我就全数没收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后班里只剩后排那俩没走,晟阳是因为每天开着他爸那辆车来接送的李叔,他并不想被人送注目礼。
窗外闷热的风吹进来,燥热似乎把空气黏在一起。
晟阳靠在椅背上,手自然地垂下去,他目光落下江闲的手上,这人一直这样,不会写题只写一半,通常会晚个十分钟这样才走。
他看着江闲在题册上连续地点了两下,知道这是结束了的意思,看来教室里马上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可是江闲却转过身,笔尖在他桌上敲了下。
“怎么?”晟阳摘下耳机,有些意外。
江闲把手机举在晟阳面前,说:“扫下微信。”
第一次见要微信要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晟阳挑了下眉,拿出手机,刚扫完手机就被江闲抽走了。
他有些懵,看着江闲拿着两个手机一顿操作,“你干嘛这么急,我又不会不同意——”
反应过来后晟阳立马去拿自己的手机,指尖刚碰到手机屏幕,蓝牙耳机里就传来转账接收的声音。
“你霸王硬上弓啊!”晟阳抓住江闲拿着手机的手。
江闲抬起头,看着晟阳的眼睛:“向你学习。”
“……”还真是。
晟阳抿了下唇,目光下移,落在江闲另一只手上,眼疾手快地抽走了江闲的手机。推搡间江闲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向桌角撞去。
突然,一只手伸到江闲腰后,挡在桌角上。
“嘶——”
江闲没穿校服外套,身上的T恤布料很薄,指尖按上来的一瞬腰间窜上一股电流,他迅速让开身。
“请你帮个忙也太费劲了。”晟阳手臂上青了一块,他甩了几下手,无所谓道。
江闲的目光落在那处淤青上,眼睛半垂下来,浅色的眸子在橘色的余晖下显得有些黯淡。
他袖口里的指尖微微收紧,语气却依旧很淡,“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晟阳看着江闲拿起书包走出教室,拿起桌上那瓶乌龙茶喝了一口,苦味渐渐泛上舌尖,人却顿时清醒了不少。
夕阳的光慢慢变淡,他拿起手机准备发个消息,屏幕亮起的锁屏却是十分陌生。
手机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