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陈与眠坐在书桌前,按着太阳穴,检查今天还有什么没完成的作业。
数学......语文......历史......
他顺着科目往下翻,手指滑到历史那一栏,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猝然皱起,快速地拎起搁在地上的书包,翻出了之前被借去复印的历史笔记。
因为他手写的那本历史笔记被咖啡泼得不成样子,现在他用的这本,是借江枫的复印本重新去复印的。
他又起身从书架上翻找出被之前被咖啡打湿的那本笔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已经风干的纸面。上头的咖啡渍难以祛除,模糊了半本笔记的字迹。
所以,江枫的问题——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答案是什么?
“妈!有本辅导书忘了买!我出趟门!”
张婉从厨房间探出头:“哎哎哎!大晚上的!明天早上买不行吗!哎哎,穿条外套再去啊,外面冷!”
“没事儿妈!马上回来!”
他穿着校服短袖迎着夜晚的秋风跑到打印店时,已经是一头薄汗。
因为是开在宿海实验一中对面的店,顾客群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宿海实验一中的学生,因此打印店到现在开着门,店里还有不少放学后来打印东西的学生。
“老板?”
陈与眠踏进店门。
“哎要打什么自己打,那边有电脑!”
“不是,有其他事情......”
老板从店铺角落抬起头来,还是那张熟悉的长满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的脸。
陈与眠刚想继续往下说,下一秒,一张更加熟悉的脸从老板身后探出来。
“......”
江枫。
“啊哈,好巧,同桌?”
老板不明所以地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陈与眠,纳罕道:“同学,你有什么事啊?”
“......没事,”陈与眠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江枫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我找他。”
江枫已经先他一步向打印店老板说明了来意,在查监控了。
他们很快调出了对应的时间段的监控。
不出所料,监控显示,那天的打印店,没有小孩儿,没有咖啡,没有任何意外,施兴晨拿着完完整整打印好的两沓笔记,走出了打印店。
“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陈与眠说。
*
九校联盟的考试已经近在眼前了。
高三(1)班的学习氛围达到最紧张的时刻,学生的状态甚至于比期末考试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全因为这九校联盟考试,每年一考,难度之大,令人发指。
陈与眠借着要备考九校联盟的借口,不再和施兴晨一道去食堂吃饭,而是和高三(1)班的一些学生一样,利用晚饭时间再多做两道题。
施兴晨关切地问:“我给你从食堂带点吃的吧?”
没等陈与眠回答,江枫冷冷地回绝道:“不劳你操心,我会给他带的。”
陈与眠只是长时间地按着太阳穴,疲乏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周二上午八点,九校联盟考试正式开考。
去考场之前,老闫站在讲台上絮絮叨叨地叮嘱:“数学肯定很难,不会做的跳过知道吧!你们不会做,其他人也不会的,别死磕一道题,都仔细点儿,到时候九个学校一块儿排名,别前50名一个高三(1)班的都没有!”
施兴晨手里还抱着数学错题本,争分夺秒地在考前能再多看会儿。
卫清倒是一点儿也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瞥着手上的错题本,还有心思去拍前桌陈与眠的肩膀:“哎眠哥,考完试一块儿聚餐,我请客!”
陈与眠收拾着考试用具,闻言道:“怎么?这次叔叔阿姨不没收你的PSP了?”
“嗐,他俩最近忙得很,没空管我!简直爽翻!”
“......挺好。”陈与眠点点头。
施兴晨不断地翻动手里的错题本,走马观花地翻完一本,沉默了三五秒,又环视了教室一圈,转头对陈与眠说:“小眠,你感觉这次考试怎么样?”
“还好。”陈与眠说。
“感觉很难,我都没怎么复习,肯定死得很惨了。”施兴晨说。
后座的江枫冷硬地打断他:“没复习就用这点时间多翻翻书,能死好看点儿。”
陈与眠:“......”
期望世界和平但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这个四人小组会爆发核战争的卫清:“......”
施兴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角难看地向下耷拉着,但一时间完全找不着话来反驳江枫,只好动作粗暴地收拾好文具,“砰”一声将椅子推到桌子下方,快步离开了教室。
“不是这位大哥,你吃枪药了啊?”卫清重重地拍了把江枫的肩膀,“人也没招你啊,你说话跟吐枪籽儿似的?”
“看他不爽。”江枫冷冷吐出四个字。
“......”
这场试足足考了三天,时间安排完全向高考看齐,战线拉得非常长。一场试考完,高三(1)班全体学生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跟别人痛扁了一顿似的,周六上午的课,各个精神萎靡,眼睛都睁不开。
赵老头猛敲黑板:“都把头抬起来!眼睛睁大点儿!怎么一个个都跟三天没睡觉一样!”
底下哀嚎一片,异口同声道:“就是三天没睡觉!”
赵老头无奈地将粉笔丢回粉笔盒中,双手撑着讲台,视线在高三(1)班四十多位学生脸上转悠了一圈,决定讲点儿提神的。
他的目光定在江枫脸上:“来来来,那我们不聊题目,聊聊大家的答题情况。”
全班的精神为之一振。
“来来来,选择题一个都没错的有没有?”
班里四十多位学生无精打采的神情一扫而空,四十多对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瞎看。
“好......武欢一个......”赵老头数着人头,“噢那边还有一个......”
“怎么,就三个人啊?太少了这也,有这么难吗?”
“有!”学生齐声哭喊道。
“行吧行吧......三个就三个吧......”赵老头叹口气,作出手势示意大家放下手,他目光又扫过江枫,皱起眉,“江枫?你没举手?”
江枫应了一声:“赵老师,我没全对。”
“嗯?你错了几题?”赵老头翻动手上的卷子,“最后一道选择错了?”
“不是,赵老师,我错了好多题。”
“......”赵老头翻阅试卷的手顿在原处,抬高眉毛,视线越过老花镜片,精准地瞄在江枫脸上,“错了哪几题?”
江枫站起身,如实道:“第二道、第四道,还有第七道选择,我都错了。”
“......”
整个班级里都陷入一种不可置信的沉默中。
从角落里传来一声很低的“我草”。
“第二道选择错了??”赵老头放下卷子,神色极其复杂地看着江枫,“你考试睡着了?”
“......”
赵老头似乎仍然不敢相信,又将卷子翻过来,重新去读了一遍第二道选择题的题干,以确认是不是这道题有什么暗藏的玄机,“第二道题.....班里有其他人错吗?”
实验班的四十多位学生面面相觑,并没有人举手。
赵老头清了清嗓子,正想继续说话,就看见他的另一位得意门生陈与眠,缓慢但不可阻挡地举起了手。
“......”
高三(1)班的学生发出几声善意的笑声。
“你俩真是......”赵老头头痛地扶着额角,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连连摇头,“你俩这错的都很有水平,很有默契啊......第二道选择没什么好讲的,你俩自己看吧!”
赵老头继续往下讲:“看一下大题啊,这道数列也很有水平,解析几何也有难度......不过三角函数和立体几何还是不难的,很好拿分的......”
赵老头抬起头顺口问道:“三角函数没人错吧?”
话音刚落,他看到刚刚那两位错得很有水平、很有默契的学生,再一次很有默契地双双举手。
班级里的笑声再一次响起。
“......”赵老头端起褪色的马克杯连咽了好几口热茶,用手掌顺着胸口的气儿,“你俩真是,把我这老头气坏了快!把我气进医院,你俩都得去陪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节数学课下课的时候,赵老头收拾完讲台上的卷子,让班长通知了上次报名的那十个人,数学培优讲座从下周四开始,以及——又把陈与眠和江枫叫到教室外面,训了一顿。
“......”
陈与眠攥着卷子回到座位上,随手拿过桌面上的英语练习卷,心不在焉地看了篇阅读,心思却跑得挺远。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给江枫发消息,开门见山道:[你数学考试真错了那么多?]
他手里拿着手机,往后瞥了眼江枫,不料江枫也正看着他,俩人目光平齐地对上了。
江枫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
陈与眠低下头,江枫的消息已经弹了出来:[是的。]
“......”
陈与眠:[你考试睡着了?]
江枫:[没啊]
陈与眠:[那你错那么多?]
陈与眠:[你故意的?]
江枫:[怎么?题目你家开的,只许你错不许我错?]
“......”
“哎嘿!给谁发消息呢眠哥!”
陈与眠手比脑子快一步,迅速熄屏,肩膀上已经凑过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你俩玩儿手机都要一块儿是吧!真有默契哈哈哈哈哈!看啥呢给我也看看!”
“......随便看看。”陈与眠抬手把卫清的脑袋从肩膀上掰下去。
“哦豁,有小秘密了!”卫清又扭头去扒拉江枫,“枫哥你看啥呢让我看看!是不是给你那个小女朋友发消息呢!”
江枫:“对的。”
“......”卫清一听就更来劲儿了,眼睛里都迸发出八卦之光,拽着江枫的手不放,“我看看我看看,你会不会跟女孩子聊天啊?”
“不会,他好像生气了,哄不好了。”
“我来我来!我会啊!我帮你参谋参谋!”
江枫将手机塞进桌膛深处,毫不理会卫清热切地想掺和一脚的心理,淡定地翻开今天的历史作业,凉凉道:“上个月你打篮球的时候,有个女孩子给你送水,结果你跟她说你不要喝水,你要喝1.2L的冰可乐,然后指使她顶着大太阳跑了十几分钟去超市买冰可乐。”
陈与眠:“......”
“不是,那天多热啊,冰可乐多带劲儿啊!”
“......”
江枫处变不惊道:“然后你捧着1.2L的冰可乐,灌了半瓶,跟人说——你买都买了,怎么不多买几瓶,这儿这么多人呢,一人一瓶不行吗,又不是不给钱?”
“......”陈与眠听得眉毛一抽。
卫清挠着头:“对啊!我们一块儿打篮球的这么多人呢!她就买一瓶,我不成了吃独食的了吗?”
“......没错,”江枫翻过一页试卷,脸上挂着毫无瑕疵的礼貌的微笑,“你说的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