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眠顺手拣了支红笔,在最中间的那个格子里打了个叉,递回给江枫。
江枫在(2,3)的格子里画了个笑脸儿,陈与眠迅速占据(1,3)断掉他即将连成一条线的三个笑脸。
这么你来我往了几个来回,二人战成平局。
一局结束江枫迅速又画了个九宫格,低声说:“再来。”
“......行。”
这次陈与眠换了个图形,不打叉了,鲜红的叉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不吉利。他改画五角星了,迅速占领正中心的格子。
两人就这么玩儿了不知道几个来回,双方都有赢又输。
正当二人凑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研究下一步走法的时候,窗外传来“咚咚”两声。
陈与眠握着手的笔一松,黑色水笔咕噜咕噜滚落地面。
他来不及弯腰去捡,偏过头看见窗外巡逻老师的脸。
这位老师皱着眉,神情严肃,冷冷看了他一眼,随后走到教室前门,“咚咚”地叩了叩敞开的前门:“老闫,你出来一下。”
老闫不知所以然地放下手里的教案,走出教室跟那位老师低声说了两句,随后也皱着眉回到教室,目光直直地打向江枫和陈与眠二人,冲他俩招了招手:“那个......陈与眠,还有......你同桌......叫什么来着......噢江枫,你俩人出来一下!”
二人跟着老闫,沉默着走进办公室。
老闫一屁股跌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习惯性地想伸手端茶杯,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杯子忘在讲台上了,脸色更加难看了些,用力拍了拍桌面:“说说,怎么回事?”
陈与眠和江枫并排立在办公桌前,站得近了陈与眠才闻到老闫身上浓重的酒气,脸上也泛着红,看起来晚上的那顿饭没少喝。
难为他喝一顿大酒还坚持来给学生上晚自习,陈与眠想,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负责。
“说话啊两个人,跟两根木头似的杵这儿干嘛?”
他们的这位班主任本来普通话的调儿就离谱得没边儿,此刻喝得脸红脖子粗的,舌头都跟打结了似的,吐出来的字句完全混沌不清,他一句话说完,陈与眠还得琢磨个三五秒,连蒙带猜的才能弄懂他刚说的是哪几个字。
“啊?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是吧?怎么回事儿?”老闫见二人这番淡定自若的神情,一点儿都没有羞惭悔过之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晚自习开小差,开小差也就算了,还被巡视的老师抓到了,整个一班都得因为你俩挨批知不知道!”
二人仍是沉默地站着,谁也没接茬。
老闫见俩人统一战线、油盐不进的样子,恼火地拍了拍桌子,转而改变战略、逐个击破,他冲陈与眠道:“......先说你陈与眠,怎么回事?晚自习作业写完了?啊?我看你一向学习最认真了,怎么也搞这些有的没的?高三了啊学习为重知不知道?”
陈与眠点了点头,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我不应该在晚自习开小差。”
老闫听见他认错,也就点了点头:“知道错了就好,你的话,我一向还是放心的......抓点紧知道吧?高三了,你那个数学上,还得下功夫......”
陈与眠仍是乖觉地点点头。毕竟这件事情上,确实是自己的学习态度不认真,还被巡视老师抓了个正着,估摸着老闫这个班主任也得挨两句批。
老闫见他认错态度良好,转而将矛头指向另一个不听话的学生:“还有这个......你同桌......江枫......”
江枫“嗯”了一声。
“你也是,搞什么啊?上晚自习不好好上,作业写完了?英语背完了?”老闫大着舌头,语义不明地絮絮叨叨,脸上两团酡红色,醉态毕现,“哎我记得你是......数学?数学是吧,我记得你数学很好是吧?”
江枫依然“嗯”了一声。
老闫突然想了什么,站起身,脚下没站稳还左右晃悠了一下,然后在办公桌上堆着的一堆杂七杂八的文件里翻找出了上次摸底考的成绩单,扶着眼镜腿儿顺着名单往下找:“哎在这儿呢!”
老闫指着名单上位于中上游的江枫的那一栏成绩,皱着眉头:“数学......数学150,倒是真不错......但你看看其他的......历史,历史没及格!搞什么?选科政史地的学生,历史竟然考了个不及格,说出去也好笑的是吧?”
江枫点点头。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却也在理,陈与眠微微皱了皱眉头,偏过头看了一眼江枫的神色,见他仍然是一副安然无事的表情,便也没说什么。
老闫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上晚自习不好好学习......你在原来学校也这么散漫的?这种态度么肯定学不好历史的呀,数学么脑子聪明确实占便宜,政史地不是的知道吧?政史地要花时间花精力的知道吧?你这样怎么能学好的......态度就不行......”
办公室还有还有一位隔壁班的青年老师,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好奇地从工位后面探出头来瞄了一眼;赵榕赵老头也放下了手里正在批改的卷子,站起身来,走到饮水机旁边接了点儿热水,边接水边往老闫这边瞟了好几眼。
“......你自己说是不是?听那边说你么已经休学一年了,现在转学过来,有这么好条件进一班,还不思进取啊?这样怎么学的好?”
老赵还欲说些什么,却被陈与眠冷冷的语调生硬地打断:“批评教育针对具体行为,没必要扯不相干的。”
此话一出,别说老闫了,连办公室那两位正在暗中关注动向的老师都愣了好几秒。
陈与眠听见江枫漏出一声很低的、轻不可闻的低笑声。
老闫教了这么几十年书,虽说年轻的时候也教过一些成绩较差的班级,见过一些个闹腾的不服管的学生,但最近这么些年,因为教龄长、经验丰富,学校交给他带的都是成绩优秀的班级,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会和老师顶嘴的学生了。
而且这个学生,还出自文科实验班,还是文科实验班里,名列前茅的学生之一。
......而且这位学生刚刚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凌厉。
老闫当即恼了,抓着那页薄薄的成绩单,重重拍了拍桌子:“他这个成绩还有理了是吧!考这点分数,学习态度还不端正,想干什么!”
陈与眠语气平和地提醒道:“江枫的成绩,放在实验班也是上游水平。”
“放在实验班?那放在全校呢?跟高三(10)班的学生比呢?跟清北的苗子比呢?”老闫脸红脖子粗地拍桌子,不像是教育学生的样子,倒像是闹市区里寻衅滋事的醉汉一般,“高考不是就考数学的知不知道?他这个成绩的学生我见得多了去了,顶破天不就Z大?学校在乎吗?每年能考上Z大的,不知道多少个!学校在乎的是什么?是清北录取人数!知不知道!”
“老闫!差不多行了行了,教育孩子呢,说这些干什么!”
赵榕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搭住闫伟的肩膀,一把把人按在椅子上坐下:“教育教育得了,青春期的小孩儿嘛,闹腾一点很正常!”
闫伟还欲说什么,被赵榕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赵老头冲两人直摇手:“回去回去,回教室自习去,你们班主任喝多了这是!别管,好好学习去!”
闫伟一把拍掉赵榕的手:“俩学生我还说不得了!你说是不是赵榕?我教了这几十年书,他这点分数有什么稀奇的?考上Z大的学生每年我手里不知道教出多少个!”
说完他又大着舌头冲俩人道:“再过个二十来天就十二校联考,你去跟别的学校的尖子生比比你就知道了,你这点分数不够看的知道吧?”
“好了好了,你俩回教室自习去!出去吧出去吧!”赵榕连连摆手。
陈与眠冷冷看了一眼闫伟锃光瓦亮的光头,冲赵榕点了点头,跟江枫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
“......我去洗把脸。”
江枫点点头:“我也去。”
位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的灯永远泛着一种陈旧黯淡的光,蚊虫盘旋,在光斑里嗡嗡作响。
陈与眠接了捧水往脸上泼。连日的高温蒸烤下,水管里流出的水都带着烈日的余温。
江枫拧开水龙头,细致地冲洗着手指,手掌,一直延伸到手腕,手臂。
“还有二十天,”陈与眠双手撑着洗手台,看向镜中的江枫,“十二校联考。”
江枫小幅度地甩了甩手,手上残留的清水顺着小臂往下流,好似不在意一般“嗯”了一声。
“......你......可以吗?”
江枫挑眉:“什么?”
......他好像一点也没有身为高三(1)班唯一一个历史不及格的学生的自知之明。陈与眠嘴角抽了抽,尽量显得语气平和些,委婉地提醒道:“你的历史......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江枫轻哂一声:“必修一的笔记我已经补完了......我觉得不难。”
江枫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难得流露出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张扬恣意和在成年人眼里过于幼稚的自信,陈与眠有些愣神。
他这位平日里周身都散发着冷淡的、随性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气质的同桌,在此刻罕见地展现出的少年意气,和这个八月夏夜的躁动不安,浑然天成地契合。
“不是......”陈与眠叹了口气,苦涩地开口道,“下次联考的历史卷,应该和高考对标了。”
江枫:“?”
陈与眠继续道:“一共六本书。”
江枫:“......”
陈与眠打量着江枫的脸色:“你可以吗?”
江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