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还有呢,你英语考了141,估摸着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因为成绩单上只有单科分数和六科总分的排名,没有单科排名,因此数学考了150可以说是第一,而英语141虽然也是非常高的分数,但说不定年级里还有能考142、143的大佬。
“所以,介于你这高得离谱的数学、英语成绩,以及你那低得离谱的历史成绩,你总分排名挤进了年级前100——96名!真牛啊我枫哥!”
卫清啧啧称奇:“这一场考试集齐了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不愧是我枫哥!”
卫清嬉皮笑脸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怎么样,准备好面对数学老师以及全班同学们疾风骤雨般的掌声了吗?!”
江枫冷静道:“我觉得要完。”
“啥?什么要完?”卫清被江枫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懵,连着追问了好几句,“谁要完?”
陈与眠倒是迅速明白了江枫的意思——要是门门考得差,萍姐那儿反倒好交代些;可偏偏数学考了个单科第一的同时,历史来了个单科倒数第一,这不相当于把话柄子直接递到了萍姐
嘴边儿?
卫清稍作思索,也听懂了江枫话里的意思,收起那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神情严肃好似要宣布什么重磅消息,说:“枫哥,我也觉得你要完。”
“哥们儿真牛啊!”
“这数学成绩,放在文科实验班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啊!”
“就是历史差点儿意思......”
高三(1)班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看完了成绩,无一不被江枫那一行吸引住了目光。
毕竟在一众80 、90 的历史成绩里冒出个52,在一众110 、120 的数学成绩里冒出了个150,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以班长蒋洲为首的几个同学在江枫桌子旁边儿围了个圈,七嘴八舌地跟江枫搭话。
“什么差点儿意思?”
江枫敏锐地捕捉到那一句没什么恶意的调侃,慢条斯理地反问道。
江枫这句话出口,周围几个人都愣了愣。
刚刚说江枫的历史成绩“差点儿意思”的同学叫吴越,瘦高个儿,平日里老闫在台上讲话,底下插科打诨的少不了有他。
“哎不是哥们儿,我不是那意思......”
江枫打断他:“不是是差点儿意思——差了个太平洋。”
听到江枫这句自嘲,几个人都明白过来江枫在和他们逗趣儿,瞬间笑成一团。
蒋洲“哈哈”直乐:“真行!你悠着点儿吧新同学,我们萍姐可不好说话了!你要是数学考52,历史满分,这倒没什么!这颠倒过来,萍姐那关就难过了!”
“嗨没事儿,别听他胡扯!你哪次历史下过90分儿?一看你就没再徐萍萍手底下混过日子!”吴越冲蒋洲直摆手,示意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又弯腰凑到江枫面前,冲江枫勾勾手,自得地向江枫传授他一年多来的血泪经验:“徐萍萍训人,左不过那两句——”
吴越收起笑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低下头,模仿着徐萍萍看人的模样,眼神从镜片上方越过,环顾周围几人,道:“怎么?都不想学了?数学能考这么高,脑子不是挺好使吗?那你历史考这么几分儿,打发要饭的呢?”
“嗯?还是对我有意见?”
“嗯?怎么不说话,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是吧,没意见下次能及格吗?”
“没意见下次默写能全对吗?没意见下次笔记能按时保质保量交上来吗?”
“......”
吴越模仿起徐萍萍平常训人的样子简直是神形兼惧,双手撑着江枫课桌、上半身微微前倾的动作和徐萍萍撑着讲台的姿态如出一辙,嘴里念着词儿也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哎呦!”
吴越双手捂住后脑勺,做作地叫唤了几声,“谁打我谁打我!”
始作俑者蒋洲按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回头,一脸嫌弃道:“你干点儿正经事儿吧!”
卫清才从吴越刚刚栩栩如生的表演中回过神来,左手手掌大力地搓了几下右手手臂,不由地感慨道:“这压迫感,这威慑力,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几人又插科打诨几句,一直到上课铃声打响,才意犹未尽地散开各自回到座位上。
施兴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姗姗来迟走进了教室。
*
中午十一点四十,下课铃声打响。
“小眠,我先走了!”
施兴晨站在教室前门,冲陈与眠扬扬手打了个招呼。
陈与眠应了一声,将桌面上的课本和练习卷稍稍拾掇了会儿,一直等到教室里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剩下三两个都是不去食堂吃中饭、在教室里啃面包解决的——天儿热,几个学生宁可在教室里啃没滋没味的干粮,也不愿意踏出空调间半步了。
陈与眠正欲起身,突然想起书包夹层里那个关了半天紧闭的破烂系统,他犹豫片刻,伸进书包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把那枚小小的助听器掏了出来,动作缓慢地换下右耳那枚旧的。
“回来了啊!去洗个手,马上吃饭了!”
张婉将筷子搁在桌上,解下碎花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招呼刚走进家门的陈与眠。
“哎来了!”
还没来得及安空调的客厅里闷热得一丝风也没有,热气生根一般从地板起向上蒸腾。
张婉从厨房盛了饭出来,正巧看见陈与眠神情烦躁地拉开椅子,有些粗暴地抽了几张餐巾纸抹了把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天儿太热了,眠眠再忍两天,这周末妈妈就去买空调,”张婉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往陈与眠碗里夹了一筷子蒜苔肉片儿,心疼道,“这两天学校太忙了,妈妈实在走不开。”
张婉是宿海实验小学的一名英语老师,教书二十年有余。宿海实验小学离陈与眠就读的宿海实验一中说近不近,说远也算不上远,开车左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但八月初的时节,正是暑气鼎盛的时候,尤其是中午十二点到午后的这段时间,大马路上摊个鸡蛋都能煎成七八分熟。
张婉为了给高三的儿子做营养餐,放着学校食堂现成的中饭不吃,硬是每天顶着这炎炎烈日来回往返,其中万般辛苦和拳拳关切之心,自不必言说。
“妈,我还是在学校吃吧。”
难耐的高温折磨得人食欲减退,陈与眠放下筷子,舀了勺牛肉羹勉强咽下,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虽然知道以张婉女士的执拗性子肯定不会同意,陈与眠仍然忍不住旧事重提。
“哪能啊?一天三顿都在食堂吃,食堂能吃到点什么?能有妈妈做的好吃?”张婉好看的眉头皱成十字,极不赞成地嗔了陈与眠一眼,又往陈与眠碗里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尝尝,妈妈早上就炖着了——食堂能吃着?”
雪白的、微微冒尖儿的米饭上搁上了两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色泽鲜艳,裹满了浓稠的汤汁。红烧肉是张婉早上出门之前就炖着的,取一块肥瘦相宜的五花肉焯过水,佐以茴香、桂皮等大料,倒上三四勺酱油、料酒,放盐,煨上两个小时,便皮肉软烂,陈与眠夹起一块,入口油脂肥而不腻,瘦肉干而不柴,滋味俱全。
陈与眠见张婉一脸别不识好歹的脸色,乖觉地闭上了嘴。
“其他的菜妈妈不敢说,就这道红烧肉——这可是你爸的家传秘方,我学了得有七八分像……”
张婉还在絮絮叨叨地唠着闲话,无非是反复叮嘱小眠学习要抓紧、数学要多下功夫云云。
陈与眠并没有插话。没有空调的夏日午后,老式小区南北不通透的户型,整个客厅仿佛一个密闭的蒸笼,即使客厅和厨房的窗户已经开到最大,轻飘飘的纱质窗帘依然纹丝不动,一丝风也无。
陈与眠沉默地低头扒饭。
张婉往儿子碗里又夹了两筷子蒜苔:“这么大个人了还挑食。”
“......”
陈与眠夹起绿油油的蒜苔,微微皱眉,张嘴胡乱嚼了两下便囫囵吞下。
他低下头,看见这张年久失修、摇摇晃晃的圆形松木餐桌上不知何时铺上了一块崭新的桌布,白底碎花的纹理,格调清新素雅,和整个家里灰暗沉闷的色调显得格格不入。像是枯草丛中晃动的一丝绿意。
......
吃过午饭,张婉匆匆叮嘱儿子几句,便急急出门赶回学校。
陈与眠回到房间,摁开空调。冷气徐徐吹出,房间里的温度在短时间内降到了适宜的区间。陈与眠这才感觉到从那种滞闷的沉重感中抽离出来。
他坐在床沿边,静坐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上右耳的助听器,正欲取下,就听见熟悉的男声又徐徐升起:“欢迎回来尊贵的svvvip用户陈与眠先生!”
“......”经过多次试验,陈与眠已经确定这个劳什子破烂交友系统除了胡扯什么都不会,他淡定道,“睡觉了,你可以打开休眠模式了。”
但很明显,这个人工智能交友系统并不见得有多智能,并不能立刻理解并执行客户需求,而是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恭喜您陈先生,您刚刚已经触发了本系统隐藏设定!”
“......”陈与眠想摘下它的动作稍稍停顿,不动声色问,“什么?”
系统徐徐如春风道:“恭喜您,您刚刚触发了——来自亲友团的助力!”
“......”
陈与眠微笑着摘下助听器——丝毫不顾在空无一人的房间目光游离、独自微笑看上去是一件多么惊悚的画面,也没理会隐隐约约还在闹腾的系统的声音。他用整个掌心包裹住摘下的助听器,一把塞进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随后掏出手机设了个闹钟,倒头午睡。
下午13:35,陈与眠回到教室的时候,班级的午休还没结束。他站在窗户外向教室里望去,看见江枫趴在桌子上午睡。
江枫和陈与眠坐在第一组第五排,正好对着窗户,江枫坐在外侧,陈与眠坐在靠窗的内侧。而为了节约空间、给组与组之间的过道留出更大的空,第一组内侧的这一列桌子,是紧挨着墙的。
也就是说——第一组内侧的同学要坐回座位上,必须得外侧的同学起身让出位置,才能进去。
陈与眠看向江枫——他和班级里绝大部分同学一样,趴在课桌上,以臂作枕,侧着头午睡。
他的脸正巧是朝向窗户这一侧的,陈与眠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看过去,江枫淡色而薄的唇、浓密纤长的睫毛,以及流畅的鼻梁骨线条,都一览无余。
但他似乎睡得并不踏实,眉心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完全舒展开,长睫像料峭春风中停留在枯树枝头的一尾蝶,在光影中微微颤动。
陈与眠站在窗户外长时间地凝视他的脸,无视社交礼仪,冒犯地用目光刻画他优越的侧脸轮廓。
真是很漂亮的一张脸。陈与眠心想。放在一群睡眠不足导致黑眼圈比熊猫还重、头发比食堂的桌子还油的高三实验班学生里,江枫这样一张脸,显得尤为突出的好看。
......炎热的气温将陈与眠从失神中拉回现实,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才13:38,午休结束的铃要13:50才打响,除非叫醒江枫,否则得等十几分钟才能坐回座位上。
他想了想,将手机塞回口袋里,用手推了推窗户,发现窗户并没有锁上。
拉开窗户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
陈与眠下意识顿住,抬头看向江枫,见后者还在熟睡,并没有要醒的迹象,他才继续动作,将窗户完全推开,然后——
陈与眠双手撑住窗棂,抬高一条腿,另一条腿用力一蹬,正欲翻身进教室,恰在此时,背后传来熟悉的急切喊声:“哎哎哎!干嘛呢!”
陈与眠一惊,撑着窗棂的手猝然一松,重心一个不稳,抵着窗沿的膝盖刺溜儿地外前滑,整个人便直愣愣地向前跌去。
......另一边,江枫正似睡非睡地趴在桌上,被窗外老闫的那一嗓子给嚎了起来,慢吞吞抬起头,眯着眼睛朝窗外看去。
——正看见他那么大一个好同桌明晃晃地朝他跌过来。
“......”
一瞬间,好在肢体反应倒是胜过了江枫仍在睡梦中、尚不清醒的理智,他下意识地伸手,上半身朝陈与眠那边探过去,堪堪接住下一秒就要五体投地、拥抱冰冷地面的陈与眠。
窗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老闫着急上火的怒骂:“干嘛呢这是!放着门不走非要爬窗!”
江枫只感觉到怀里抱着一具温热的躯体,还没摸清楚状况,老闫怒气冲冲的脸就出现在了窗口,完全一改往日里端着个保温杯、乐呵呵的与世无争的模样,横眉立目道:“这是干嘛呢啊??”
江枫怀里——陈与眠跌得晕头转向,额头撞在他同桌胸膛上,倒是没什么事儿,下边儿膝盖骨遭殃,“哐当”一下磕在了江枫的凳子腿上,手肘撞击到课桌,痛得他当场鼻头一酸。
吧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陈与眠花了好一会儿来回神,等到老闫劈头盖脸把俩人说了个底儿掉,直说得把全班都从睡梦中吵了起来,他才堪堪听见老闫最后那句的尾音。
“你......没事儿吧?”
江枫在他头顶上问。
陈与眠彻底缓过劲儿来。他深吸一口气,闻到江枫夏季校服上兜头兜脑的洗衣液的残留香味,淡而清爽。
“没......没事。”
他迟缓地、十分费劲儿地抬了抬腿——还能动弹。
江枫也似乎才从午睡的余韵中醒过来,双手犹自半抱着陈与眠的肩膀,愣是没松手。
“你先......放开。”陈与眠说。
“......”江枫这才缓慢地意识到两人并不合时宜的姿态。
陈与眠半弯着腿,一只膝盖抵着他的凳子,另一边儿的膝盖抵在他的小腿上,一只手紧抓着椅背,另一只手,不太雅观地撑在他的大腿根部。
老闫那一喊,把整个班级四十来双眼睛都吸引了过来,此刻四十来道目光齐刷刷地往这边打过来。
前面的卫清头顶披着校服、脸上纵横交错着红印儿,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俩——看着他那位十八年来冷若冰霜的枫哥,和他那位看似不和实则应该也不和的新同桌,毫无间隙地搂抱在一起。
卫清:“......嘛呢?!”
陈与眠:“......”
“好了好了,别看了别看了,都醒醒了,马上上课了!”
午休结束的铃声恰到好处的响起,悠扬的旋律激荡在教室里,将两人从这种不可言说的尴尬氛围中解救出来。
江枫松开陈与眠。
陈与眠撑着椅背站直了腿,向后退。
喀。
脚底下一声脆响。
陈与眠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猛地低下头。
——他缓慢地抬起腿,移开脚。
铺着老式碎花瓷砖的地板上,他中午取下的那枚旧的助听器,四分五裂,残破的部件儿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
“......”这窗翻得真不便宜。
陈与眠拉开凳子,沉默地坐下。
班级其他同学的注意力陆陆续续地转移到了即将开始的下午第一堂数学课上,只剩下前头一个卫清。
陈与眠抬头,对上卫清好大一张脸,脸上精彩纷呈,错愕与难以置信的表情交相辉映,兴奋恍然大悟的神色相得益彰。
“......”陈与眠强忍膝盖处传来的阵阵尖锐的痛意,若无其事问,“你有事吗?”
卫清如梦初醒般感慨道:“我本来以为你们是面和心不和。”
陈与眠:“?”
“没想到!!”卫清眉飞色舞,摇头晃脑地煞有介事说,“原来你们是面不和,心和。”
陈与眠:“......”
旁边不知何时又翻开了历史书第一章的江枫:“......”
“......转回去上你的课。”江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