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晚鸽很庆幸那晚见到了谯声。
她原本复杂纷乱的心,从那晚见到他后就平静下来,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但她似乎能感觉到,杀青那天,她想说的话,和他想说的话,是一样的。
于是这段时间她真正做到了那晚她说的——只做好一件事,好好拍戏。
谯声也忙于自己的工作,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去打扰对方。
盛夏倒是尽了不少“地主之谊”。隔三岔五就给剧组送咖啡甜品,她知道顾珀吃不惯外国菜,还常常差家里请的中餐阿姨给他们送饭,盛晚鸽和朱珠珠也沾了不少光。
是以余双鱼瞬间觉得自己提着的火锅底料不值钱了。
她除了有些戏份需要补拍,更重要的还是要跟随《弃子》主创在布利电影节开幕式红毯亮相。
余双鱼提起这一茬,盛晚鸽才惊觉,时间过得这样快,就快到杀青那一天了。
就快要见到谯声了。
同时间,她也迎来了《舒绿》开拍以来最重头的一场戏。
舒绿凭借一支《凤落青山》夺得国际大奖,这支融合了东方神话和西方杂技的舞蹈奠定了她在国内外舞蹈界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当时并没有人知道,她已是一个癌症中期患者,这支舞之后,她便正式隐退治疗,却终究没有战胜病魔,离开了她热爱的舞蹈事业,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场戏计划拍摄三天,地点就定在舒绿当年比赛的大剧院。
盛晚鸽也为这场戏准备了很久,她本以为已经锻炼出了肌肉记忆,但没想到开拍的前一刻,她还是紧张了。
舞台上的那束追光静静地等待着她,她站在红色的幕布后轻轻攥紧了手——她似乎不是在为拍戏而紧张。
“紧张吗?”身侧传来顾珀的声音。
他的嗓音虽然已经苍老,但是第一天开拍时,还是那样有精神气,小半年下来,他确实耗费了太多心力,声音都染上了重重的疲惫。
盛晚鸽点点头,有些羞赧:“舒老师真勇敢,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还能跳得那样好。”
顾珀摇摇头,怀念地说到:“她上场前,也紧张得不行啊。她说,不管准备了多久,但对舞台的敬畏心始终是大于自信心的。所以小鸽,紧张很正常,说明你真的爱,真的有期待。”
“导演,您当时也在场吗?”
“没有,我当时在拍《破军》,错过了她最后一场表演。”
他一定很遗憾。盛晚鸽想。
“她上场前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妆都哭花了两次,但最后她说,爱是利器,可以战胜一切。”顾珀转过身,直视盛晚鸽的双眼,“小鸽,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去吧孩子。”
有细小的微尘在光束下漂浮,那个神话一样的舞者,好像穿越时光的迷雾,来到她的面前,打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爱是利器,可以战胜一切。
她垂首慢步上台,沉下心境,开始了她的第一场表演。
这场戏连拍三天,顾珀打破了传统的分镜拍摄手法,每一次,都只拍一场戏,她每天只跳一场,从头到尾,只有三次机会,把这支舞的完成度做到最好。
第二天,她并不知道,台下的角落,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镜头。
第三天,剧场最后一排,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静静看完了她的最后一场戏,黯淡的光影下,他的眼里有盈盈泪光闪动。
顾珀并没有告诉他,这场戏的群众演员都是提前招募的舞蹈爱好者,其中不乏舒绿的舞迷和国际好友,所以每个人在台下看她的眼神,都是那样地真切动人。
她捧着代表殊荣的鲜花,虔诚地亲吻手中的奖杯,又将她高高送向半空,好像在为谁祝酒,镜头记录下了她满怀爱意的泪眼。
谯声也在这巨大的欢呼声中,大声为她呼喊,用力为她鼓掌。
*
从台上下来,盛晚鸽第一时间给盛夏发了消息。
“姐姐,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我想跳舞,我爱舞蹈,如同爱我的生命。”
她没机会等她的回复,因为下一秒,朱珠珠和余双鱼就朝她跑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太棒了,晚鸽!”
“我都看哭了!”
盛晚鸽刚收回来的情绪又被打开,三个女生哭哭啼啼地抱在一起。
良久,她回过神来,看着余双鱼问:“你怎么在这儿呀?不是有工作吗?”
“红毯昨天就走完啦!今天晚上有晚宴,我太糊了去不了,就溜过来了!”
那谯声……
“声哥就惨咯,得待到结束呢!”
那今天大概是见不到了……
“走吧走吧!我请客,庆祝咱们杀青!”
实际上也没马上就走成,收尾工作做完,都已经快凌晨了。
顾珀也难得地大笑了许多次,工作人员扶着他去休息时,他还乐呵呵地转回头叮嘱盛晚鸽:“你们别玩儿太晚啊,有事打电话给小徐,他派车来接你们。”
“知道啦!”余双鱼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兴冲冲地拉着朱珠珠和盛晚鸽往外走,“我都定好位置啦!”
陈诚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们,看来他也是太糊了去不了晚宴。
余双鱼找的地方十分接地气,就在街区旁边的餐酒吧,厨师和侍应生都是外国人,按照余双鱼的话说:“我们都是无名小卒,没人认识我们!”
盛晚鸽这几日压力巨大,加上控制饮食了小半年,早就想大吃一顿,一时也放开了,四人叫了了啤酒又叫洋酒,余双鱼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三人欣然同意,没想到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余双鱼本人。
“我选大冒险!”余双鱼大手一挥,量这些人也想不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要求确实不过分,是朱珠珠提出来的:“那你打电话给微信聊天记录第7个人,问他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这有什么难的!”余双鱼想,近期聊过天的,都是好朋友,这个问题不尴尬,哪知道手机拿出来一看,傻眼了。
朱珠珠见她不动,一把把手机抢过来,一看,乐了:“谯声……哈哈哈哈……是谯声!”
余双鱼苦恼到:“哎呀!我忘了我今晚跟他说过我要提前开溜了!晚鸽,你还幸灾乐祸!”
盛晚鸽在对面哈哈大笑,乐得看余双鱼出糗。
陈诚:“愿赌服输啊!”
“知道了!!”余双鱼咬牙切齿地拨通语音电话,响了十多秒谯声都没接,她正待宣告自己解放了,空白两秒后,那头响起了她此生听过最刺耳的声音:“双鱼,怎么了?”
“……”余双鱼欲哭无泪,硬着头皮问:“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谯声:“……”
下一秒,她把手机砸在桌上,捂着耳朵:“快快快!下一把下一把!”
三人大笑盛晚鸽笑得趴在桌子上。
谯声从那笑声中,捕捉了那最清亮的一声,大概猜到余双鱼去干什么了,嘴角微微翘起。
有相熟的艺人朋友跟他打招呼,他示意抱歉,往外面的露台走去。
夜风吹走优雅的交响乐,低声交谈的人群被甩在背后,耳边的声音尤为清晰。
余双鱼忘了挂电话,他也就这样静静听着。
他们又开始了下一轮游戏,这次接受惩罚的是盛晚鸽,小姑娘也选了大冒险,由陈诚决定她的惩罚。
陈诚不为难她,略微思索后说:“那晚鸽,你去唱首歌吧。”
他支起下巴,三人朝那边看去,是酒吧的小舞台,就一个小圆台,上面有吉他、音响、立式带线话筒,这里平时应该是有驻唱歌手,但此刻时间太晚,大概已经下班了。
若放在平时,盛晚鸽是断不会答应的,但一来这是游戏,敢玩就得输得起,二来这地方也没什么人认识她,她没什么可尴尬的。
于是欣然同意。
老板非常热情,一听他们的需求,连忙招呼她上台。
谯声的右耳烫烫的,听筒也捂得发热,他换了只手,手机刚贴上左耳,小姑娘微弱的声音就飘进耳朵里。
她唱的是一部老电影里的主题曲。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
酒吧的音响带着微弱的电流噪音,加上手机在中间一传播,她的歌声断断续续的,有些高音的地方,她唱不上去,害羞地轻笑,声音顺着笑意送出来,像亲密爱人间的轻声絮语,听得人心里颤微微的。
“If happy little blue birds fly beyond the rainbow,Why, oh why can't I……”
她唱完一曲,捂着红透了的脸,小声地道谢,小跑着下了台,现场响起热烈地掌声和欢呼。
“声哥?”庄倾然走到门口叫他。
谯声收起手机,回到:“就来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笑得太久,嘴唇都有些干了。
他看着门内那个五光十色、觥筹交错的世界,忽然没了兴致。
很想见到她,静静的,坐在一起,看日出和晚霞,看初夏的风吹动青翠的树叶,看墨蓝的天空中那一轮圆圆的月亮,不说话也很好。
*
到最后,盛晚鸽叼着薯条,眯着眼睛看余双鱼和陈诚逗乐。
余双鱼两只手指夹着酒杯,在陈诚眼前晃来晃去,嘟囔着道:“什么怪我呀?要不是……你被选上了……我能答应去拍戏吗?”
陈诚还是半清醒的状态,只脸上有些红:“我是听那人说,你被选上了,我才答应的啊。”
余双鱼迷糊道:“什么跟什么呀……那你不喜欢拍戏,你干嘛答应啊?”
盛晚鸽听明白了,他们在说《弃子》海选演员,都以为对方先被选上了,才陪着对方来的,结果没想到两个人都给赔进来了。
“还能因为什么……喜欢你呗。”
余双鱼坐在陈诚对面,没听清他说话,半个身子往前一凑,差点把酒瓶掀翻,盛晚鸽慢半拍地扶住,还是撒了半张桌子。
“你说啥?”
陈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末了叹口气,大声说:“我说,还能因为啥啊,喜欢你呗!”
余双鱼眯着眼睛愣在原地,耳朵根都红了。
盛晚鸽这时反应过来——这是告白呀!她嘿嘿笑着,抿了口酒:“真甜!”
朱珠珠在一旁啪啪鼓掌:“陈诚你真的,you!good!romantic!”
盛晚鸽哈哈大笑,差点仰翻过去,陈诚适时扶了把椅子把她捞回来。
余双鱼酒醒了半分,又羞又气:“陈诚你!你……”
“你……”了半天,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
盛晚鸽正托着腮看偶像剧呢,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人,还是朝着他们这边走的。
有点眼熟……
走到近前,才认出来,这不谯声的助理庄倾然吗。
盛晚鸽热情地招呼他:“小庄!小庄!”
庄倾然热情地回应:“欸!小鸽!小鸽!”
一边冷汗都滴下来:看来陈诚在短信里跟他说的还是委婉了,这在场的四个人,就没一个完全清醒的。
陈诚松了口气:“兄弟,你终于来了……”
话音刚落,朱珠珠一头栽在桌子上——彻底宣告歇菜。
余双鱼死命摇她:“猪猪……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
盛晚鸽大笑着又要往后栽,陈诚这下站起来扶住了她的椅子,无赖地耸耸肩,示意庄倾然: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庄倾然一边把朱珠珠往车上扶,一边感叹谯声未卜先知,他瞥了一眼停在后面的黑车,心想,就是不能下车来扛人……做苦力的还是只有他啊!
终于把余双鱼和朱珠珠扛上前车,庄倾然正准备去接陈诚,没想到他自己晃悠悠出来了,庄倾然搭了把手,叮嘱到:“上前面那辆车啊!”
一面进去接盛晚鸽,哪知道一出来,陈诚趴在车窗上和司机不知道叽里呱啦说些什么,一问才知道他出来半天,囫囵着连自己酒店名都说不清。
看得庄倾然直叹气,跟司机说稍等。
他把盛晚鸽扶着往后车走,这是谯声新租的保姆车——其实之前一直用的是另一辆,虽然是在国外,但还是担心之前那辆被跟车,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他可不想再给盛晚鸽惹上麻烦。
还没到近前,后排那人已按捺不住,早早打开了车门,庄倾然赶紧快走了几步,借着街灯的光,他看见谯声紧锁着眉头,已经伸出了手要把盛晚鸽接过去。
盛晚鸽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被人往上推举了一把,她眯着眼睛看脚下,有个台阶,本能地抬腿,庄倾然卸了力,她也没了筋骨,往前倒去,一头就栽进了谯声的怀里。
温暖的,像大熊一样的拥抱,还有清晨草叶上露水的香气,她狠狠嗅了嗅。
庄倾然恨不得整个人扒在车框上挡住任何这一幕被拍到的可能性。
“声哥,那边一个扛事儿的都没有,我得跟车。”
“行,你去吧。”谯声哪里还管的上他,庄倾然也没多说,把门带上就走了。
前车出发,后车跟上,却不是去的盛晚鸽他们下榻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