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半个月。
盛晚鸽休息了一周,处理好起诉方均淮和造谣生事的网友等事宜,便火速赶回剧组拍戏——幸好她当时咬舌尖时留着劲,不然根本恢复不到这么快。
之前落下的进度太多,以至于她的日程表排得很满,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深夜时才归家,最忙的那几天,她吃着饭都能睡着。
加上转到B组后,她和谯声的对手戏就只剩那场卫弈身份被戳破后,在雪地与众人厮杀的戏,所以这半个月以来,两人竟没一次机会照面,而且都默契地没有联系对方。
有一次她吃着饭又睡着了,迷迷糊糊说着什么,把自己吵醒了,睁开眼,就看到宋芝复杂的神情。
她讪讪地放下筷子,问:“我又说梦话了吗?”
“嗯。”宋芝没有多说什么,但盛晚鸽自己知道,她又在念谯声的名字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但人始终不是机器,思念总会见缝插针地缠裹着她,让她透不过气。
她几乎每次做梦都会梦见谯声,梦里他总是遇到各种各样危险的情况,吓得她冷汗涔涔地醒来。
“你真的...不联系他一下吗?”宋芝无数次问出这个问题。
在她和谯声通完电话的那一天,宋芝回来就告诉了她,那个神秘的通信人可能就是谯声,盛晚鸽听完,竟不是太过惊讶。
她只觉得,那谯声应该喜欢盛夏很久,而且很喜欢她了吧,喜欢到要去调查她的男朋友,却又什么也不说,而是把决定权交到盛夏的手上,就像影视剧里面会出来的深情男主角,那样默默地喜欢着盛夏。
而她只是见证这一切的路人甲罢了,谯声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宋芝将她从遗憾中打捞起来:“走吧,上戏了。”
*
深夜,金碧辉煌的皇宫内院,盛晚鸽蜷坐在塌上,她身着华衣,满头珠翠,手指上滴着触目惊心的血珠,工作人员一边止住道具的流速,一边清理地面。
她并不知道,此刻一辆黑车缓缓停在剧组门口,庄倾然提醒在后座上假寐的人:“声哥,到了。”
谯声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那一抹亮处。
他随工作人员穿进导演棚,副导正往外走,便招呼他一起去片场:“导演正讲戏呢,过去看看?”
他迟疑了一秒,点点头,跟上副导的脚步。
路上有人给他拿水,他道谢后接过,副导边走边伸懒腰:“之前拍了两场了,陈诚一直没进入状态。唉...还是太年轻了。”
到了场地边缘,谯声止住了脚步,隐在人群中,不再往里走。
这是年轻的帝王得知城池覆灭,来逼问卫弈的那场戏,也就是他们即将要拍的全片最后那场重头戏的前戏,要起到铺垫观众情绪的作用,所以这场戏也十分重要。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卧坐在场地中央,化妆师正在给她的脖子补妆,高亮的场地灯照得她的肌肤洁白无瑕,她眼周微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如同一只琉璃盏,精致又脆弱。
齐与正在给陈诚示范走位,她专注的目光跟随着齐与,若有所思。
“你想想你家国都要没了,都是因为你自负和优柔寡断,你最初是想利用眼前这个女人,可是你又爱上了她,这种爱和国破家仇的恨无法共存,这个时候你应该是矛盾的,厌恶又愤怒的,这些情绪你都得在这一刻发泄出来,所以掐她脖子的时候你不能省着,你刚刚都太犹豫了...”
陈诚因为一直没过,情绪也受影响,表情苦恼又自责,皱着眉点头。
盛晚鸽再明白不过他的为难,撇开盛夏的身份不说,她自己纯粹也是个菜鸟,刚刚开始拍《弃子》的时候,面对饰演卫罪的老戏骨,她连熟背的台词都说不利落,这是初出茅庐的后生面对身经百战的前辈天然的心虚。多亏了齐与的耐心,和谯声在身边给她的安心感,她才跌跌撞撞闯过了关,陈诚大概就没那么好运了。
前几场卫弈和陈诚举案齐眉的戏还好,到这场他恐怕是担心真让她受伤了,才发挥得如此敛手束脚。
盛晚鸽抬头向着陈诚粲然一笑,“没事儿,陈诚,我要是真觉得难受了,我会暗示你,你就放开了来,不要怕伤害到我,再说了,导演就在跟前看着呢,绝对不会让我受伤的,咱们相信彼此,好吗?”
说出最后那句话,盛晚鸽有些恍惚地想起了谯声,在那个她突破不了心理障碍的月夜,他也是这样循循善诱,告诉她,我们要相信彼此。
她垂下眼,摈弃脑海里的杂念,抬眼开玩笑道:“早点收了工,咱们才能去给双鱼过生日呢,是吧?”
她已然从一株在暗夜下挣扎的小树苗,长成一颗聚光灯下成熟的果实,泛着诱人的红。谯声莞尔,默默退出人群。
回到导演棚不久,齐与也回来了,知道他是专程来给余双鱼过生日的,没多和他寒暄,递给他一副监听耳机,让他过来旁边一起看监视器。
经过刚刚的示范,陈诚的表现比之前好了很多,但齐与还是不够满意,于是又拍了两场,这才等来齐与一句:“过了。”
不知何时余双鱼也到了导演棚,谯声还没来得及正式同她打招呼,狡黠的女孩儿就小声打趣道:“声哥,矿泉水瓶说它太疼了!”
谯声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去看手中的水瓶,已经被捏得变形了,他哑然失笑。
庄倾然在谯声身后,默默给余双鱼竖了个大拇指,年轻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是有道理的啊,啥话都敢说。
这一晚是余双鱼的生日,她在B组待得久,性格又直率开朗,和工作人员们早就打成一片,大家为她策划了一场生日惊喜,秉持着“抓住一个剧宣机会就要好好利用起来”的宣传团队,自然也邀请了所有主创——除了没夜戏就准时养生的老年人们,所以谯声在下戏后就赶了过来。
不过也不算是惊喜了,余双鱼这丫头打小就聪明,和谯声往外走时嘀咕道:“是不是要让我切蛋糕啊,我早就猜到了...不然干嘛没戏的时候让我到这儿来...唉,我居然都20岁了!”
谯声:“... ...”
逐渐走到人声鼎沸处,大家自然而然地将余双鱼迎到中心,谯声和庄倾然自觉往旁边退,余双鱼手捧鲜花,和身边人打笑,突然朝他背后喊了一声:“小夏姐,你快来!”
谯声脊背一僵,汗毛密密麻麻立了起来,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
其实他一直清清楚楚地算着,第一天、第二天...到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天了,这十五天被他反复咀嚼,刻在心里,大脑在这一刻却像宕机一般,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他感受到身后有一阵微风拂过,她很快从他身边小跑过去,他往侧前方看去,她已经卸了妆,素面朝天,也卸下了卫弈被看透一切的冷漠和不屑,如果说刚刚的她是一樽琉璃盏,那此刻的她便是一只月光下的白瓷瓶,纯净又温柔。
宋芝跟在她身后,经过他时和他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盛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全场,终于和他的目光交汇,隔着两三个人,他看见她眼里并不是太意外,而是有些他读不懂的情绪。
目光下移,果然,她的脖子上有道道浅浅的红印,刚刚他在监视器前看到她被掐住脖子,呼吸急促到眼眶泛红时,就猜到肯定会留下痕迹了,他黯然地垂下眼,错开和她的对视。
大家吵闹着唱了生日歌,齐与象征性地说了几句祝词,工作人员便招呼着主创们站在中间一起合照。
“谯老师站到盛老师这边来啊...大家笑一笑,看镜头。”前方的工作人员指挥着站位,盛夏身边的陈诚自动让位,谯声挪了两步便到了她身边。
盛夏矮他半个头,双手规矩地交握于小腹,他把手背在身后,工作人员倒数到“1”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所在的位置歪了歪头。
一个平常笑容满面的人此刻紧抿嘴角,一个平常冷淡漠然的人此刻却笑得如沐春风,以至于这张照片一发出,一度成为cp粉们疯狂磕糖的素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拍完照,余双鱼亲手给导演、辅导、编剧等前辈送去蛋糕,工作人员们在场内放松地谈笑风生,生日会也就此画上了句号——谯声以为。
他正犹疑着怎么去找盛夏,余双鱼就递来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声哥,你晚上还有没有工作啊,一起去唱K吗?”余双鱼问完,飞快补充道:“小夏姐也去...”
谯声无奈地笑,默认了最后这句话对他来说很重要。
方均淮那件事的热度一周就过去了,娱乐新闻就是这样,比天气还瞬息万变,任你塌房千万遍,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句谈资。
无论何事,除了粉丝,没多少人会关心后续进展,连娱乐记者跟了一周剧组发现当事人们每天除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之外什么也拍不到之后都撤退了。
赶工的这段时间,大家的压力都很大,今晚这场戏一结束,就只有片尾那场重头戏了,齐与这才默许放他们去玩,否则没人敢在这时候组局。
余双鱼欢欣鼓舞地去召集其他人,大家很快就集合了,除了他们固定的四人组,还有五六个年轻的工作人员。
盛夏坐自己的车,由于车上还有保镖和宋芝,她车上就没再分人过去,工作人员们坐谯声和陈诚的车一起走。
剧组附近城镇的KTV条件不是特别好,门口廉价的灯箱和毫无美感的迷离灯光,无一不昭示着它的年代感。
一行人开了两个包厢,工作人员们一个,他们四人和庄倾然、宋芝一个。
这晚陆邈邈放手让余双鱼和陈诚去玩,只定下两条规矩:不许喝酒,2点前必须回到酒店。这条件根本不算苛责,以至于余双鱼一路上都在感叹:“陆邈邈真是大善人!天大的好人!”
盛晚鸽直说她是被陆邈邈pua了。
——拖她的福,pua这词一跃成为最近热词。
余双鱼看来真的是被禁锢久了,一进包厢就正式放飞了自我,空调一开、外套一脱、鞋子... ...如果不是没有拖鞋和地毯,谯声甚至觉得她会脱鞋... ...
余双鱼跑到点歌台面前一口气点了一串歌,陈诚直摇头,一边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自制力挑战开始。”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下一秒余双鱼一开嗓,恍然大悟。
余双鱼的唱功和长相,那确确实实是成反比的,偏生她这大白嗓还极有自信,在话筒音质的条件这么差劲的情况下,就算一个音都不在调上,还能陶醉其中。
盛晚鸽从一开始的:“挺好的呀,挺有自信的呀,能唱出来就挺好的呀”,到一曲结束:“我去下洗手间”,尿遁了。
这家KTV过于老式,包厢里没有洗手间,盛晚鸽拐了两个弯才找到。
她其实也不是完全因为听不下去余双鱼唱歌才出来的,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谯声。
其实今天下午说要给余双鱼过生日的时候,她就在想,谯声今晚会不会来呢?工作人员应该有邀请他吧?那他会不会答应呢?他这么久没联系她,会不会也因为不想与她碰面而拒绝呢?
她的情绪就随着自己的各种猜想起起伏伏,想他来,想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最近开不开心,又不想他来,他要是来了,她要怎么跟他打招呼呢?如何自然地开启话题呢?
“你也来啦?”
“最近太忙了,所以没有联系你。”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要跟谯声说这样的话吗?
不过要是能跟他这样说话也好,总好过现在一点交流也没有。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他来,还是不想他来了。
直到刚刚在片场。
其实她早就看见他了,在余双鱼叫她过去之前,她就看见他了。
没办法,她喜欢的人是那么出众,在人群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影。
一般高个子的人,背都有些驼,连盛夏也是如此,以至于从小泡在”驼背“就要挨巴掌的教育下的盛晚鸽,这段时间一直在刻意挺直背部。
而谯声一八八的个子,形体却十分优越,他今天戴着鸭舌帽,黑色夹克勾勒出他宽阔笔直的肩膀,脊背笔直挺拔,从内到外,他都是一个特别正的人。
她轻飘飘地环顾全场,又把视线小心地转到他的方向,在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想法了,她是想他来的,很想很想,就算面对面无话可说,她也想见到他,汹涌的思念在那一刻决堤,从胸腔一路澎湃至眼眶,她在掉泪之前急急别开目光。
拍照时,他们肩并着肩时,他受伤的左手就在她的右侧,她轻轻一晃就能握住,她很想像在医院那样,捧着他的手,问他还疼不疼,但是她不能,这风平浪静的夜晚,她不能再那样任性地做回盛晚鸽,即便她的灵魂早已在惊涛骇浪中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