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挂在沉闷的枝头,演奏一段段节奏和声,霸占整个夏日。
下课铃声不甘示弱打破沉寂,教室内外顷刻人潮涌动,活跃的仿佛不是刚才那一摊死水。
周星野穿过L型长廊,沿着红漆木扶梯,上到二楼化学办公室。
半开的窗户里,杨高学坐在靠墙一角,正同两个背手相站的男生谈话。
试卷摊开半面挡在脸上,她不敢左顾右盼,直奔目标,“老师,您要的家长签字。”
三人目光齐整看过来,杨高学放下水杯,“课代表看过,我就不用看了。”
周星野顿时太阳穴一跳,什么意思?
特意赶在上课之前直接来找杨高学,就是想避重就轻,跳过沈亦安那关,难道最终还是避免不了?
见她僵持递试卷的动作,杨高学扶了扶眼镜,疑惑:“课代表不是说确认过了吗?”
红唇微张,周星野这才反应过来,“啊对,对。”
然后飞快将试卷一收,“那老师您先忙,我回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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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楼上空,阳光四十五度角洒下来,穿过绿叶重重,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
张扬的吵笑声跳出一扇又一扇玻璃窗。
临近教室,周星野放慢了脚步,讲台上,沈亦安欣长的背影,出现在窗户另一边。
像刻在黑板上一道清隽的直线,衬衣净白,手腕处松松挽起,粉笔握在他指间流转,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隔断了。
有如电影虚焦的一幕,生出许多不真实感。
为什么主动帮她,周星野想不明白。难道是前天的计划奏效了?可是他后来明明很生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突如其来的善心,肯定有问题。
她这么想着,丝毫未发觉,自己总是下意识以恶意的角度揣摩他。
就像逃避什么似的,非如此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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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连堂的第二节是实验课。
带上手册和笔记本,所有人朝实验楼的阵地转移,周星野不紧不慢落在最后。
如果说非要挑骨拣刺,从所有科目里挑出最讨厌的一个,对周星野来说,那毫不犹豫是化学,与之相较更令人厌烦的,一定就是化学实验。
能动脑的事情,她向来不喜欢动手。
推开实验室的门,扑面而来一股过氧化氢的残留气味,融合楼栋底层避光的阴暗和冰冷,给人感觉,就像到了医院。
四人合用的实验台,周星野走到既定位置,对面坐着的是李晓东。
桌柜里装满长长短短的仪器瓶,接下来,需要从中取出本堂课的实验用具。
拇指扣在桌沿,其余四指杂乱无序地敲点,她蜷起右腮,一筹莫展。
身旁江雨宁突然惊叫一声,“啊!”
她即刻询问,“怎么了?”
对面,沈亦安和李晓东也同时抬头。
江雨宁转过身,一脸完蛋的表情,“我笔记本落在教室了。”
“......”
笔记本里记录的,正是不久前,课代表抄在黑板上,本节实验的详细步骤、注意事项和细节,没了它,基本等于这节课白废。
可实验楼距离教室十分钟的距离,更何况上课铃已过,现在回去取,肯定来不及。
李晓东眼珠含笑地扫过她们两个,说:“还好这次是两人一组的合作实验。”
言下之意,只要其中一人有笔记即可。
倏而被点醒,江雨宁拍动脑袋,“对啊!星野你带了是不是,放到中间,咱俩一起看。”
听到她这句,周星野呵呵干笑了两声。
她转手从手册底下,抽出夹带的笔记本翻开,结果一片空白。
干净的,连名字都没有写。
江雨宁笑容僵硬在脸上,七分讶然,三分凄惨,“不会吧?可那会我看你一直盯着黑板!”
对面李晓东乐呵呵偷笑,察觉闻言,沈亦安同样转移而来的视线,周星野略微激动地扬起下巴,反驳,“我只是在发呆!”
“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人发呆时候,都会不自觉盯着前面……”
她极力找补的解释,安抚不了江雨宁此刻耷拉脑袋的绝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星野努努嘴,无所畏惧的乐观,“怕什么,人教版笔记就在对面,他们做什么,我们跟着照做不就行了。”
似乎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江雨宁眨眼思索一阵,缓慢露出了晶亮的酒窝。
于是,当周星野从讲台处领完试剂回来,见她重新抖擞精神,积极地摆弄和组装起实验仪器,感觉甚是欣慰的同时,只不过——
“这什么情况?”
手握试剂瓶,她被迫杵在过道里,满脸问号盯着占据她位置的李晓东。
江雨宁回过头,兴高采烈地解释,“我想到更好的主意!”
与其两个菜鸟被动地摸爬滚打,巴望着对面动作,不如简单调换一下组员,主动学习,深刻践行“一带一组”的思想方针,的确不失为更好的主意。
“可凭什么我要跟他一起?”周星野不大乐意的语气,明目张胆示意沈亦安。
李晓东立刻直起身板,眼冒绿光冲她咧嘴,“你想跟我一起?”
周星野顿了一下,“...算了,就先这样吧。”
嫌弃的不留余地。
瞬间像被戳破的皮球,李晓东尬笑地偃旗息鼓,这下轮到江雨宁忍不住停手,捂住嘴偷笑。
抬头,正巧撞见对面,沈亦安唇畔同样闪过的笑意。
光线太亮,速度太快,如果不是呼吸真实漏了一拍,她几乎要以为是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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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李晓东原本的位置坐下。
试剂瓶推向台面,周星野胳膊交叠曲在桌台,眼神时而飘忽,时而滑向右侧不到半米距离里,有条不紊组搭仪器的少年。
各式各样玻璃瓶体在他手里扭转,看起来,就像平日里更换灯泡那样简单。
盯了一会,无所事事,渐渐有些无聊,于是她手指敲了敲桌板,“喂,笔记本借我看下。”
意识到跟他说话,沈亦安慢条斯理抬起下额,“没带。”
“......”周星野结实地哽住。
好嘛!同样是遗落笔记本,凭什么他的没带,可以如此轻飘飘又理直气壮?
她没甚好气地,既作提问又是嘲讽,“那我在这干嘛?”
沈亦安居然认真想了想,“可以把这个洗好给我。”
随话音落下,他竟然递来一个量杯。
周星野鼻孔朝上哼气,拒绝的话就在嘴边,但见杨高学在实验室里晃悠几圈,马上朝他们走近,只能强忍着不情不愿,接过量杯。
洗过几个杯子,又翻出导管,传递几瓶试剂,周星野终于后知后觉。
“这算什么,合作实验,凭什么我要给你当副手?”
一只胳膊叉腰,她表达着不服,蒲扇般的眼睛,因盛满怒火而显得越发晶莹艳丽。
沈亦安停下来,不动声色撩起唇角,“你想要主导?”
她傲然挺胸,“不行嘛!”
他淡定点头,“可以。”
沈亦安当即将手中的瓶杯和试管全权交出,递给她。
没料到对面应承的这样爽快,周星野反而愣了。
迟钝着双手,她眼神飘忽,掠过桌面一系列令人头疼的瓶瓶罐罐,认怂的也很快,“...算了,这次先让着你,我嫌麻烦。”
仿佛吃透她会这么说,沈亦安睨来的眼神,隐含拿捏的笑意。
他转过脑袋,继续盯向实验,“现在,可以把引流管递给我了吗?”
既然已经认怂,又难得他温和的请求,周星野自然没有理由再倔强。
身旁很快传来瓶体挪动,轻击的声音,沈亦安自然而然伸手,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仪器。
他疑惑抬眼,随之便发现,明晃灯光下,周星野蹙起莹亮的眉心。
她半咬唇,盯着桌台上静置的瓶瓶罐罐,茫然的表情在认真纠结。
“引流管…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