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回音 第2章 长寿面

万叙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继续看账本。

沈柯抿了下唇，轻轻把玻璃门关上，然后在窗户边的一张双人桌前坐下，偷偷打量四周。

记忆里极简风的装修——白墙水泥地与橙红色的长方形桌子，在这里已经看不到一点存在过的痕迹。木纹的护墙板大致装到墙壁一半的位置，再往上便是色如宣纸般的墙，竖着排列了许多文人诗词。

……

好不习惯啊。

好像走错了路。

毕业以后除了回学校看老师的那两次，沈柯就再也没来过这块街区。今天会路过也纯属巧合，休假日被迫替领导跑腿送资料。

在她的学生时代，这家店常年充斥着宫斗、仙侠乃至伦理剧的激情澎湃的戏剧演绎，引得无数学生流连忘返，不肯回到学校食堂新闻联播的怀抱。

如今那台兢兢业业的老电视被摆在柜台最上面一层，像一个退休的老人，游离于陌生的环境之外，又努力想寻找点什么熟悉的地方。

店里的桌凳都换成了木质的，深棕色。桌角还贴了二维码以供扫码点单。暖黄色的灯光均匀地洒落下来，若不是发丝还带着凉意，沈柯都要误以为自己正身处于哪个冬日的倦怠午后。

她看向窗玻璃，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朦朦胧胧映出她的脸庞，和身后低头写字的男人。

沈柯有些后悔就近选了这个位置，她看不清他。哪怕她竭力想把那个模糊的身影从混乱的雨中摘出来，却沮丧地发现她越是努力去瞧，越是只能看见窗外不止的雨。

沈柯垂下了头。

万叙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长裤，卡其色围裙被随意挂在椅背上。他戴着黑色手表和一条绳织手链，黑发半长不长地遮着眼，露出鬓角下方淡淡的疤痕。

看不清人，沈柯就只能靠自己刚进来时捕捉到的画面，与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少年形象交叠，在脑海里偷偷描摹出他现在的模样。

“喵～”

正出着神，突然的猫叫声把沈柯吓了一激灵。她略带心虚地回头去看，发现是那只小三花，它叼着一条毛巾走到万叙脚边，现在正把自己裹在毛巾里打滚。

万叙好像轻轻叹了口气。他扯过椅背上的围裙垫到大腿上，然后把地上的“小寿司卷”一把端了起来，放在腿上帮它擦干。

虽然由于桌子挡住了视线，沈柯看不见万叙的动作。可是她还是觉得万叙的动作一定很慢很轻柔，不然这只古灵精怪的小猫怎么会老老实实呆着不动呢？

沈柯看了几秒就收回目光，转回身继续面对窗玻璃坐着。

只是，她要这样待到什么时候呢？

总不能再向他借把伞吧？但是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干坐在这好尴尬啊……虽然她不介意多坐一会儿。

但是如果借伞的话，该怎么开口呢？

余光落到桌角的二维码上，配合肚里传来的空空感，思索再三，沈柯决定点一碗面。

万叙容许她进来避雨，如果什么都不做会让她良心不安，那么就用消费来报答他吧。吃完面以后再顺道提起能否借伞，简直是一举两得。

沈柯对自己的主意万分满意，便拿起手机扫码点单。

[很抱歉，店铺不在营业时间。]

看到小程序界面跳出来的一行字，沈柯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你是要点单吗？”

万叙清清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掷在沈柯的心海里，激起万丈波澜。

沈柯转过身去看万叙，点了点头。“你等一下。”万叙将腿上的小三花轻轻放在地上，走到柜台前拿了一张单子，然后朝沈柯走来并把单子递给她。

那是一份菜单。菜单的角落印着一对Q版形象的爷爷奶奶，画得很可爱。

“小程序坏了暂时用不了。你看一下要点什么吧。”

沈柯随意看了一眼价目表，和以前相比几乎没有涨过。“一份大排面。”

“大份还是中份？”

“……请问大份是多大？”

“大概这么大。”万叙用两只手捧了个圆，向她比划。“中份差不多这么大。但碗挺深的，大份你应该吃不完。”

万叙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链上的银质小吊牌一晃一晃的，让人移不开眼。

虽然跑了一天腿的沈柯现在饿得能啃完一张桌子，但斟酌了一下，她还是选择听从万叙的建议。“那就中份吧，谢谢。”

“没事。”万叙说完接过菜单，转身就要走。

“哎等一下，我还没付钱。”沈柯急得叫住了他。

万叙像完全忘了这回事，听到沈柯的话后露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他挠了挠头，带乱了几缕黑发，垂落在他耳边。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现金吗？”

“抱歉，我没带。不能手机支付吗？”沈柯每说出一个字都感觉喉间干涩无比。

“可以，但店里暂时提供不了扫码支付，需要你加我微信再付款。”万叙停顿了一下，表情没什么变化，看向她的目光很是诚恳。

“你介意吗？”

“不介意不介意。”沈柯连忙摆手，打开手机加了他的微信并完成付款。

万叙收到付款后便离开去了后厨，沈柯呆呆地看着聊天界面，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就这么加到他的联系方式了？

事情发展得太快太出乎意料，沈柯竭力克制住自己想点开万叙头像，看他的资料和朋友圈的冲动。

要是被他撞见就不好了，不能让他看见，还是回家以后偷偷看好了。

沈柯安静地坐着，心在无声地雀跃，手边的凉茶带着一丝甜，那是万叙刚刚送来的。他说“抱歉，面可能会需要久些时间”，沈柯根本不介意，连声说道没关系。

但其实也没等多久，至少沈柯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外面的天都还没开始暗，万叙就已经端着面从后厨出来了。

万叙放下面后便立刻回到原来的座位。沈柯带着礼貌的笑容，在他放下碗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面的料很足，厚实的大排几乎覆盖整个碗口，水嫩清脆的小青菜叠在大排之上，而浓郁的番茄汤底里是吸满汁的油豆腐和煎鸡蛋，白嫩的面条里透出腾腾热气。

就算沈柯现在已经吃饱到不行，看到这样一碗面也还是会被馋出口水的。

她先卷了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面条筋道爽滑，不重的番茄味与醇厚的汤汁配合得恰到好处。她立刻准备再来一口。

然而筷子在碗底戳到了什么东西，沈柯用筷子翻了翻，发现碗底竟然还有几块小排骨。

她转头去看万叙。万叙像早有预料，淡定地迎向沈柯的目光，说道：“你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那些是送给你的。”

“……谢谢。”

除了这两个字，沈柯再也说不出别的。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如擂鼓震耳欲聋。虽知不可能，但她还是荒谬地担心会被万叙听见。

这好像是今天第三次对他说谢谢。

沈柯低头把面扒进嘴里，感觉嘴角尝到了一丝咸味。她哭了。

还好只有几滴眼泪，还好背对着他不会被他看见。

今天好糟糕，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下的征兆。可是，其实从再见到他的那刻起，她就已经被带离了雨天，不是吗？

虽然他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沈柯心想：但这就是我的生日礼物了。一碗额外加料的长寿面。